今朝醉

作者: _渔樵_ | 来源:发表于2017-10-25 21:56 被阅读43次

    后来,徐景之最后一次下山,无风堂那老头问他:“你这样,到底图些什么啊?”

    徐景之只是笑了笑。

    图什么呢?

    也没图什么,大约只不过是有些期望,有一天,他牵着她有些调皮的小娘子,走在有些热闹的街上,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幼稚极了的东西,然后挣开他的手,小跑几步,拿着一个极不入他眼的玩意儿,回头笑得比满街的灯还灿烂地看着他,跟他说:“夫君你看,好漂亮!”



    凑图

    事情发生在徐景之第二次下山的时候。

    在此之前,徐景之下过一次山,就一次,他便觉得杀人这活儿没意思,预备金盆洗手。

    可是,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组织,无风堂也没理由养着徐景之这样只吃饭不做事儿的人不是?怎么说,不要小命一条,也得三刀六洞啊。这任谁费心养了一个没啥出息的饭桶,都不免有些动气不是?

    但是啊,事儿偏偏就是这么神奇,徐景之那小子,竟胳膊不缺腿没残地在无风堂的后院干了三年斫木造琴的勾当,而且三年没见着琴影子。

    这你就要问啦,他徐景之是无风堂大当家他儿子呢,还是他孙子啊?

    都不是。

    按那无风堂大当家的意思啊,是说,段随舟之后,徐景之算是一个开窍的,当年段随舟想不开,死在了江南的一场大火中,怕这姓徐的,重蹈那人的覆辙,于是没忍心逼他太紧。

    这听起来很胡扯的原因,其实就是胡扯。除了别逼他太紧之外,那老头儿还有一句话:“也成,不过好歹也养了你这么些年,若有棘手的人,你帮我宰一两个?”

    “一个,不能再多了。”

    于是协议达成,直到现在徐景之第二次下山。


    买家要杀的那个人在江南,是江南洛家的家主,说是那姓洛的近来嚣张得很,心心念念地想着在中秋的武林大会中夺得盟主之位。

    徐景之轻飘飘地笑了。这姓洛的多半是脑残,你要当盟主,自己悄悄想想暗中斗斗不就成了?偏要全天下都知道,这不是树敌找死是什么?

    嘲笑完那姓洛的,徐景之又嘲笑起自己来。他不知道山上那老头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大的信心,反正他自己是觉得,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嘲笑人嘲笑得久了,难免花些力气,徐景之也不例外,他手麻了。

    哦,此时的徐景之已经到了江南,正吊儿郎当地枕在一只乌篷小船的船尾,手麻了的他,决定换一只手继续想。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那传说中惊材绝艳的段前辈。说来凑巧,按徐景之听说的,当年那算无遗策的段前辈,就是死在这江南烟雨中。他突然有些不详地想:会不会,我也死在这江南烟雨中了?

    这念头无端地冒出来,就被徐景之压了回去。他觉得怕死什么的,挺没意思的,有时候活着死了,其实没多大分别,只是有点可惜那把还没弹过的琴。

    江南的小桥流水悠悠长长,徐景之几乎都要睡着了,还没有走完,于是他决定睡一会儿,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哎,你说那人,为什么不叼一根狗尾巴草啊?”

    有人回答:“为什么要叼狗尾巴草?”

    先前的声音响起:“在我看过的话本里,但凡那些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真人不露相的侠客,像他那般优哉游哉躺着的时候啊,嘴里都得叼一根狗尾巴草的。”

    听的人忍不住笑:“那么,优哉游哉,叼着狗尾巴草的,都是侠客喽?”

    “那倒不然,他还得长得好看。”

    徐景之忍住了没笑,眯了眯眼睛,想要瞅一瞅能发出这等高谈阔论的是何方神圣,于是便看见了两个执剑的女子,那位“神人”,此刻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侠客当如何好看。

    徐景之暗暗笑了笑,似乎已经睡着。


    本来这事儿就应该被徐景之当作笑话就这么过了的,可是这江南的风却解风情得要命,那边船上叽叽喳喳的姑娘桌上的一张纸,就这么慷慨激昂地朝着水里冲去。

    徐景之可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懒得管这档子事,那纸上谈侠客的姑娘舍身救纸,他也管不着,可是那人非要展示她实在上不得台面的轻功,赔了画纸又撞船,而且撞的还是徐景之的船,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哦,意思就是,那姑娘为了救一张纸要跳水,结果用力过猛,在两只船错身而过时掉到了徐景之的船上。这会儿,那姑娘正和本来没睡着,这下更被她吵得没法儿睡着的准侠客大眼瞪小眼。

    徐景之先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河里:“姑娘,你的纸。”

    那姑娘恍然大悟:“哦!”说着便要再赴一次清池。

    徐景之有些头大,抬剑挡了一下她:“还是我来吧。”

    那姑娘有些紧张地叫道:“可……”

    一个“别”字,没有随着“可”被叫出来,活生生地被徐景之那玩味的表情堵在了喉咙里。

    徐景之手里拿着的那张纸,质量也真挺不错,虽然上面的内容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能看出来,正是他先前枕在船尾的模样。

    哦,多了一根狗尾巴草。

    竟是一副被打量了许久的样子。

    徐景之突然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那姑娘原本低着的头因为这笑声抬了起来,像是拿起刀的卫士要守护什么似的,开始不太有逻辑的反驳:“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

    徐景之的笑声大了一点,然后拼命忍住,回答:“有。”

    姑娘脸皮薄,哼了一声就要走。

    徐景之没吃药,所以也没有吃错药的风险,可是他却很不正常地拦了那姑娘一下:“要不,再画一张?”

    姑娘没有回答,徐景之病犯得更深了:“我去找根狗尾巴草?”

    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徐景之也跟着笑,然后说:“今日怕是找不成这狗尾巴草了,不如改日姑娘再画一幅如何?”

    那姑娘瞪了他一眼,他说:“我送你回去。”

    姑娘一幅敬谢不敏的表情,踉踉跄跄地先行跃上了她的船。

    嗯,这次倒是勉强是轻功了。徐景之一边想,一边再次抽风地自报了家门:“哎,在下徐景之。”

    徐景之耳力好,那姑娘声音不大,他却听清了:“楚凌秋。”


    其实徐景之只当那是闹着玩儿,却没想到三日后真的见着了楚凌秋,还是在洛家大宅。

    当然不是在宅子里,而是在屋顶上。

    东西而来的两条黑影就这么直勾勾地遇上,这大约是徐景之杀手生涯里最丢人的事儿了。

    徐景之眼力不差,遥遥的看到那边的黑影时便顿了脚步,侧身躲了一下,想着只要不被追上就成。

    那位仁兄也看到了他的样子,也要侧身躲起来,却不料躲得有点笨拙,直直地踢飞了一片瓦。

    徐景之很无奈,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飞身接住了那块瓦片。

    回身准备告诫那位朋友一二时,便感觉背后凉阴阴的。那人用刀抵在了他的后背。

    “别说话,跟我走。”

    那人的声音有些凌厉,徐景之却听出来竟是之前的那个姑娘。性命垂危,他竟然还分心,想看一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轻功使成那个样子的人,竟也要杀人。

    当然,上天只回给他连星星都很少的一抹黑。


    他被挟持着到了一家客栈,那狠心的姑娘将他五花大绑了才放心走到一边冷着脸问话:“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徐景之似笑非笑地说:“你来干什么,我便来干什么。”

    冷脸的楚姑娘愣了愣,徐景之接着说:“拂雪山庄的踏雪十三式,姑娘使得有些不忍看,遮掩得也有些不忍看啊。”

    楚姑娘突然也笑了:“呵,倒是个厉害角色啊,可惜马上你就要死了。”

    徐景之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然后接着说:“不知道姑娘是用踏雪十三式呢,还是用手里那把不入眼的玩意儿?”说着拎了一段绳子,在那姑娘面前晃荡,一边晃还一边四处看了看,然后找了个舒坦的地方坐下。

    所谓舒坦的地方,就是离门和窗都近的地方。

    看这不自量的小杀手跑不了了,徐景之又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拿起杯子倒了杯茶,递给那冷冷看着他的人,开口说话:“来,喝杯茶。”

    楚凌秋冷哼一声接过,徐景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转了话头:“金陵楚家?”

    他笑了笑:“想不到还留了一个报仇的人。”

    楚凌秋疑惑地看着他,他说:“可别,十几年前我才多大点儿,知道什么,不过是来要人命之前多听说了点儿罢了。”

    他顿了顿:“不如,合作?”似乎想了想又说:“反正你一个人也杀不了那姓洛的,和我合作,不亏。”

    楚凌秋想了想,豁出去的样子,放下杯子,答了声“好”。

    徐景之笑着说:“那好了,先休息,明日再探。”说罢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身来,依旧是一贯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别怕,我武功还不错的。”

    楚凌秋突然愣住了。自身负血仇以来,虽心志未移,却也有满心的惶恐与不安不足为外人道,此时突然有人对她说“别怕”,便是带了些不正经,听起来也受用得很。

    本来准备要说什么的,一晃神,那人却已经走远了。


    第二日,二人如约再探洛宅,摸清了守卫布防,决心孤注一掷,未曾料到险些人仰马翻,徐景之终于明白那老头儿为什么要让他来杀这个人了,果然棘手得很啊。

    开门见山不成,于是二人开始琢磨些弯弯绕绕。

    好巧不巧,这洛家近来正招兵买马,徐景之便决定混进去瞅一瞅,于是偷偷混入了准兵马的队伍。

    当然不是要等取得洛老头的信任再杀了他,那不得等到七老八十?不过是去探探情况而已,结果,虽是成功变成了洛家“兵马”的一员,徐景之却没能见着那老头,只好白天混着,晚上做个不太梁上君子的梁上君子。

    日子恍恍惚惚的过,徐景之阻止了好几次没沉住气的楚凌秋,说要谋定而后动。

    就这样,传说中的武林大会竟这样要到了,两个人也明着暗着,跟着洛老头的队伍,要去金陵参加。

    徐景之还是说要谋定而后动,可是一明一暗有些照应不过来,楚凌秋便沉不住气了,在途中突然跳出来,演了一出“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戏码。

    徐景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想着这就要少了一个合作伙伴呀。却碍于现在是洛家“兵马”,于是只好摆出一个“兵马”的架势来。

    那姑娘的身手实在不怎么样,脑子却还成,朝着周边围了最多人那辆马车冲了过去,却在还没近得身的时候就已经光荣负伤,却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直愣愣地就冲,左右有冰刃破空的声音,也不躲,直直地冲向那辆车。徐景之皱了皱眉,看见那姑娘脸色凄然又释然的孤注一掷的表情,突然觉得,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天,她要真死了,挺没意思的,于是他挑开了那些刺向楚凌秋的剑,瞪了她一眼,没有等到“谋”。


    两个人对一群人,特别是洛老头这种有一堆“兵马”还自个儿功夫也不错的人,饶是徐景之功夫不错,结果也可想而知。

    最终不过是两个人都受了伤,徐景之一堆兵刃暗器都上了才把那一堆兵马打发,让正主露了面。

    老头子又不傻,不晓得打不打得过,跑却是能跑的,于是摆了个要大战一场的架势,却在那俩人要动手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这边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徐景之突然笑了,起身追了过去。

    这不是想要被拦截是什么?

    于是一边追一边扔小刀子,终于追上,开始硬碰硬。

    结局自然是两败俱伤,于是那弱得不忍看的姑娘,竟得了个渔翁之利,得报大仇。

    糊里糊涂报了仇的姑娘和糊里糊涂完成了任务的青年累得气喘吁吁,各自凭着兵刃撑着,看着对方傻笑,然后极心有灵犀地,说了句“后会有期”,便摆出了各奔东西的架势。


    这“东西”,终于因为徐景之走了一段又追上来没奔成,他说:“你还欠我一幅画呢。”

    楚凌秋笑:“你又不是什么侠客。”

    “那我救了你,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楚姑娘的脸上爬上晚霞:“英雄好汉,做好事不图回报。”

    徐流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又不是什么侠客。”

    然后他笑了笑:“哎,这恩你报不报?”

    楚姑娘点了点头。

    徐景之笑着,跟她说“那你等我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咱就爱去哪去哪。”


    徐景之上山了,一个月之后,他下山,发现那姑娘正在山下等他。

    楚凌秋朝他笑:“你来啦?”

    徐景之也笑:“嗯,我来了。这回,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娶媳妇儿了。”

    楚姑娘娇嗔:“谁说要嫁给你啦!”

    徐流氓失笑:“谁说要娶你啦?”

    楚姑娘低下头:“哦。”

    徐流氓趁机占便宜,揉揉楚姑娘的头发,十分温柔:“嗯,我徐景之说的。”


    后记:

    等到楚凌秋发现徐景之变成了一个只会弹琴不会功夫的文弱书生的时候,她忍不住去想那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徐景之却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必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正如我不会探究你以往是什么样子一样,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们,是好好的,在一起的。”

    徐景之没说的,是他上山,跟无风堂那老头子说他要下山娶媳妇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候他已经虚虚弱弱的了,他对那老头子说:“功夫是在无风堂学的,现在没了,以后也练不成了,说要帮你杀了那姓洛的,姓洛的也死了,以后,我同无风堂一刀两断,行吗?”说着,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老头,反正你也没告诉过我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舌头你就给我留着,好哄媳妇儿,以后还得靠她养着呢,成不?”

    那老头死死的盯着他,他当然知道一身功夫没了,以后也练不成需要承受的是什么,想想就很疼,于是他问得有点咬牙切齿,像是忍着疼:“你说,你图什么?”

    徐景之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老头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跟他说了个“滚”字。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今朝醉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qabcp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