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乾
“稻草人,稻草人,坯-一-卜-阿-卜”。
这是我熟悉的童谣,在我的故乡林镇,每天都会有一群唱着这样歌谣的孩子。
“草人草人何处有,邻家婆阿九......”
2016年秋,这是我前生第二次回到故乡。第一次是父亲过世的葬礼,而这第二次便轮到母亲过世的葬礼了。
夕阳下,登上屋后的土坡,便能看到这一群唱着童谣的孩子在田间嬉戏。这块地方没有小河,几座高大的山峰围成一块狭小的平原,农人就选择在这近百亩的平原上耕作小麦。
“稻草人,稻草人,坯-一-卜-阿-卜”。
这些唱着稻草人的孩子,没有人会教他们用英语说“scarecrow”,或者直接告诉他们这类说不通的童谣若是写进作文里能拿多少多少分或扣多少多少分,他们是无忧无虑的,天堂一般生活在望不尽的麦田和土壤间,开心的时候在麦田里躲猫猫,困了就直接枕在田埂上眯一觉。即使不回家,大人也从来都不会担心:“野野个哇么,伢子莫野莫成才”。直到乌云滚滚,才能看到一群披着蓑衣的小孩儿在风雨中穿梭。从高处看去,就像一群受了惊吓的小野鸡四处逃窜,努力寻找家的方向。
一阵清风吹过,雨后初晴的气息伴着麦香迎面拂来,远处是滚滚金色的波涛,稻草人在浪涛中若隐若现。
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然而这一切是终将会被改变的。
怎么说呢,因为我也曾是这样唱着童谣的孩子。我的父亲是一位很有远见的人,从小我体弱多病,有一次看见我在病榻上发烧,父亲就对母亲说:“咱伢子邪相,不读书怕是不能耀祖”。于是我就开始了我人生中长达十多年,并且最为艰辛的的文化旅程。当然,由于缺失了很多和自然相约的机会,我的成绩在县城里总是名列前茅。父亲将我读书的小土屋命名:“静雅阁”,寓心静高雅之意。我的伙伴们却常在背后嬉笑为:“经丫阁”(白痴)。那年头,读书好像还没现在这样重要。
犹记得高考前几天还练过的一道作文题,题目就叫作“稻草人”,我欣喜,嘴里就不由得默念起那句多年不唱的童谣来:“稻草人,稻草人,坯-一-卜-阿-卜”。顿时,一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知道是该欣喜呢,还是悲哀。不论大学的好坏,我是这一辈里唯一一个通过大学途径离开县城的人。临行的那晚,父亲在自家的庭院里开了陈年老酒,十几桌的筵席无一不满。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我反而有一种被忽略的孤独感,当年一起唱稻草人的伙伴们也早已经长大,有人提议,上山看看吧。
我已经很久没上过山了,在众人的怂恿下,我最终同意登上山顶。我们在空旷的山间高声呼喊,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有起哄,也有送别,我们唱得格外起劲,歌声漫过田间的稻草人,传到十几里地的山外,仿佛当代青年之志不渝的理想和青春,用快意的泪水和歌声告别即将天各一方的人。
当夜,我就满怀醉意地上了火车,一任它载我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去。
此经二十多年间,我竟反复辗转于国内外的许多城市,从信阳到北京,再从北京到芝加哥......却从未回过故乡,再听听故乡遥远而被封尘的童谣。当年的小伙伴,有些继续留在山水田间做农活,有些打工出了山城......故乡也是变化的飞快,铺天而来的现代化气息竟使我不能再次辨别出曾属于故乡的任何一丝温馨而守旧。在架桥的公路两旁里,何处再去寻回我昔日的稻草人?
那张张陌生的面孔里,我分明就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异乡人!
离乡的路上,我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欣慰的泪水。
我本是一个无根的稻草人啊,在风中消逝了我的灵魂,在雨里丢失了我的内心,却何日再寻回我那昔日和煦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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