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小慧本来不用这么晚的。
她和小红去给猪采猪草,和平时一样刚放学就相约着出发了。都怪那根鸭鸭葱太大太茁壮,诱使她登上高高的长满葛针的田埂,刚伸出扒锄,脚底踩在野草上一滑就这么摔下来了。本来摔个跟头对农村丫头来说是常事,但这次太不走运了,正好落地时一半脚掌踩到田鼠窝上,就把脚崴了。
当钻心的疼痛稍缓,勉强能站起来,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小红采来很多刺刺菜,装满她们两个篮子,再在上边铺上燕儿衣,鸭鸭葱,看起来都收获颇丰,还都是高质量野菜。小红要搀着小慧一起回家,小慧以脚疼走不快的理由让她先走了。
看小红走远,小慧把刺刺菜翻出来扔了。刺刺菜满身刺,她家猪不爱吃。而且如果被她爹发现她以次充好,她就免不了挨打。趁天黑以前,她得赶紧采满一篮好猪草。近的矮的田埂上已经被天天采猪草的孩子们采得差不多了,与其在这里碰运气不如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小慧打定主意,看看太阳离西山还有段子高度,就一瘸一拐走上小路,转过一个岗坡,下到一条沟里,赶紧的采猪草去。
果然,这里猪草又多又好。小慧连拔带锄,加快速度。篮子就快满了,小慧欣喜不已,渐渐走向沟深处,全然不知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去了。
忽然,草丛刷啦一响,小慧惊得一回头。什么也没有,应该是野兔吧。小慧心里惴惴不安。想走,却见到草丛里一棵燕儿衣十分喜人,就弯腰去采。一双手,一双肮脏的手突然伸出来,把小慧拖进草丛里,挎篮里的野菜被打翻在地。
小慧徒劳挣扎着,知道自己遇到坏人了。脑子里想着:在电视里,每次危险时刻,不是都有侠客飞身出现,惩恶扬善吗?不是都有菩萨未卜先知,来拯救苦难吗?老天爷呀!你不是俯瞰众生吗?快来救我呀!严重的惊吓让她失声。一张邪恶的脸在她上方扭曲变形,喷了小慧一脸臭气,一边低声恐吓一边说着污言秽语,小慧认出是本村的光棍刘,跟着他寡妇娘一块过。因为不在一片住,所以没啥来往。小慧求他放过自己,求他......一切都是徒劳。小慧感觉裤子被褪下来,一团热呼呼软塌塌粘腻腻的东西挨着她下身......小慧挣扎,手摸到一块石头,光滑没有棱角,小慧握住石头,想这样的石头能不能把他打倒,会不会打死他?如果一下没砸倒他,他会不会抢过石头把我打死?......小慧握着石头,但是下不去手!天黑了。
由远而近地传过来吆喝声,是放羊回来的张大爷。小慧趁着光棍刘愣神的功夫,奋力推开他,跑向张大爷,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喊:张大爷,快抓坏人!张大爷望着蹭蹭跑远的光棍刘,又赶紧丢颗石子,打中离群乱跑的那个捣蛋羊,看看小慧的形状,想想,对小慧说:孩子,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危险解除,小慧才察觉出被拉拽摔倒导致的全身疼痛,尤其她一路狂奔,崴伤的脚更剧烈疼痛起来。小慧只好由张大爷扶着挪回家去。
家里爹娘和弟弟正在吃饭,看她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训斥:怎么回来这么晚?!再一看张大爷,再一看小慧衣裳凌乱,满头草棍子......爹一下子明白了,气急败坏问:到底咋了?是谁!张大爷见状躲开了,临走叫上小慧弟弟去他家看电视。今天演猫和老鼠呢!小慧想,她也想去看电视,爹这次这么生气,她害怕极了,想逃开。爹怒喝:站住!一边训斥娘,还不快给她收拾收拾。小慧娘赶忙过来给她摘下头上的草棍子。
爹问她:说!怎么回事?小慧脑袋发蒙,耳朵嗡嗡响......只答了光棍刘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口。"强奸"这个词和意思她是知道的。但是这俩字太可怕太肮脏太容易让人去回忆那不堪的情形,她说不出。但是爹不饶过她,继续逼问:说!让他得手了吗?!小慧脸红了又白,她不知道,她混乱了,她想逃开!她希望爹一如往常训斥她打她,嫌她没喂饱猪没做好饭或者嫌她打了碗!而不是这样粗暴地赤裸裸地逼问她,让她回答她说不出口的话......她又不敢不回答,摇着头喃喃低语:没......没......小慧爹气急败坏走了。小慧松了口气,爬上床,躺下了。她太累太乏太疼太难过,睡吧!醒来就当做了场噩梦,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二天早晨,小慧象往常一样起床叠全家被子,扫屋子,帮娘做饭洗碗。她全身酸痛已减轻,只有崴了的脚还疼,走路一瘸一拐。收拾好,她想象往常一样去上学,她爹拦住她:上床上躺着!一会儿刘寡妇(光棍刘的娘)来,我给她说你吓着了......小慧犹犹豫豫躺上床,一边问她爹:那我还没给老师告假哩!小慧爹一声断喝:现在还想啥告假里。一会刘寡妇来了你装着点!装疯,会不会?不会就躺着别动别说话......
小慧忐忑躺着。听院里脚步响,刘寡妇来了。小慧爹先发制人,你看看你混蛋儿子干得什么事!我小慧才十二岁,还上学呢!现在可好!吓傻了!你说吧!怎么赔偿?拿一千块钱来!要不去告你们!让你儿子坐牢!
刘寡妇诺诺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只是说回家商量商量。
到晚上,刘寡妇外村的妹子来了。这刘寡妇的妹子尖酸刻薄,能说会道。来到小慧家里,一边拿眼瞟躺着的小慧,一边说:哎哟!老哥,别着急,这事儿也出了,着急也没用。要是告我那不争气的外甥,我也没说的,可是你家孩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当然也不能白让孩子受惊吓,只是我姐一个寡妇,儿子又不正干,哪能拿出一千块钱来?顶多能拿出五百......
小慧爹说:不行!我闺女就值五百?最少八百!
俩人讨价还价,最后定的是七百。
小慧躺着,屈辱从心里漫到眼睛里,再流到嘴边枕头上,可她一声不敢吭。
小慧爹把钱拿到手了。小慧可以去上学了。她终于能回到同学们身边,能稍微离那个可怕的事远一点。
可是小慧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眼光很奇怪,有时侯扎堆议论着什么,见到她来就不言声了。小慧心里惴惴不安,去找最好的朋友小红问原因。小红憋红了脸,好像鼓起很大勇气说:听光棍刘的姨说,你那天说崴脚把我支走,是和光棍刘约好去干那事去了,光棍刘应许着给你五十块钱。后来你爹知道了,嫌你要的少,又敲了人家七百块钱。我娘叫我以后不要和你玩了,说再和你玩就打断我的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样的人,以后你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和你说话了。
小慧惊呆了。她突然觉得耳朵嗡嗡响,觉得全身血液都倒流了,一种窒息感濒死感,让她难受地大汗淋漓。她直挺挺地坐在教室里,面前的书没有翻一页,老师讲什么她不知道。放学了,她僵尸一样随着大家出了教室,梦游一般回到家里。爹娘去地里还没有回来,弟弟放学和小伙伴玩去了,一群鸡围着她转,看她是不是给它们带来蚂蚱。可是小慧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墙角那瓶画着骷髅头的农药。小慧慢慢拿起农药,又慢慢转到厨房拿了把菜刀,一步一挪走向光棍刘家。大人们下地都还没回,街上跑着的小孩子们自顾自玩耍。小红挎着挎篮去给猪采野菜,看到小慧愣怔怔的不对头,手里拿着菜刀和农药。小红不敢上前,远远地跟着。
小慧挪到光棍刘家,他家狗上蹿下跳呲牙狂吠。小慧好像没看见。穿过开着的街门走到屋里去。屋里一声嚎叫,光棍刘光着膀子跑出来,捂着肩膀,血冲出手指留下来滴答到地上去......光棍刘一边往村里赤脚医生那跑,一边嚎叫:杀人啦杀人啦!小红吓得脚软,挣扎着跑到离村最近的地里喊人,一边托人去找小慧爹娘。大家谁都不敢进光棍刘的院子,在街门那围着一圈。小慧爹娘气喘吁吁赶来,进屋,小慧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旁边扔着菜刀空农药瓶,还有血和呕吐物,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儿和血腥味儿......
光棍刘伤口缝了几针,吓得躲到他外村姨家。
小慧爹娘痛哭一顿,把棺材停到光棍刘的院里要说法。
刘寡妇束手无策,请来她妹子管事。她妹子眼珠子咕噜噜转,把小慧爹拉到一边:老哥哥呀!这孩子咋这么想不开呀!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啊!按说我们出了七百块钱说是两清了。可是你看我外甥受了疼你家孩子要了命。这个闺女没出嫁也不能入娘家的祖坟,这埋在外头当孤魂野鬼咱做老人的也不落意啊!俺村有个有钱的主,小子从小就是病秧子,十七岁没了,他家一直觉着儿子在那边孤单,想给儿子配个阴亲。这样吧!我在中间说和说和,让你们两家结了阴亲,他们家有钱,合葬会办得风风光光的,彩礼也少不了你们的.....这个数!刘寡妇妹子比起三个手指!小慧爹问:三千?刘寡妇妹子撇撇嘴:三万哪!小慧爹眼睛一亮,没再言语。
刘寡妇妹子办事效率没得说。当天就回了趟村,和男方说定。还拿回一万定金。第二天就开拖拉机拉一车人来接走小慧棺材,还雇了响器吹吹打打。当下刘寡妇妹子点清两万块钱给小慧爹。小慧爹娘甚是欣慰:孩子葬礼风光又不用乱葬岗上独葬;刘寡妇松了一口气,再不用看着小慧棺材闹心,心里十分感激妹子;刘寡妇妹子捏捏兜里男方给的一万介绍费,心里得意,满面春风;街坊邻居们看个热闹,瞧个稀奇......一时皆大欢喜。
时间一长,小慧在人们的印象里渐渐淡去,终于被完全忘记,没人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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