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周霄
不喜欢秋天的雨,却喜欢秋天的风。
冬风,呼啸;春风,和暖;夏风,溽热;唯有秋风,最是飒爽。
秋天里的风,自然有一种静的味道。草木,在秋风里,等待命运之霜的到来。没有一株草,没有一棵树,是畏缩的,它们坦然而熨帖。风,像剪子一般把繁密的翠绿,剪得疏朗。日子,便悄悄地空旷起来。夏日里,喧嚣的公园也安静了许多。时而有几对行人,散步。我带着耳机,听着《教父》的主题曲,伤感而优雅的黑管声在周边萦绕。秋风,把旅途变得疏朗,把生命变得坚硬。脚下的小草,散去一身夏日的汗水,露出秋天灰黄的骨骼。它们,是脆弱的,又是健朗的,是走向死亡的,又是走向新生的。落叶,杂在草丛里,飘落在长椅上,如同一页页泛黄的情书,写着生的眷恋和死的敬畏。
静静的秋风,是刮过人生的长长跳绳。每跨过一根,人,又老了一轮。青年人,热烈似火,他们还没有见识过命运的舞步,当岁月红润地发光时,死神的镰刀会悄然收割。越是年长,越是敬畏生命,他们知道时间的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那些,不可挥霍。
第一次意识到,秋风的到来,已是不惑之年。秋风,不会预告它的到来。它只会静静地爬上你的发梢,割开你的鱼尾,划过你的皱纹,让你的皮肤松弛、气血衰竭。你会知道,命运不可驾驭,但值得敬畏。儿子,三年级。在他的字典里,秋风和丰收是同义词。他可以气宇轩昂地对视秋风,在他看来,这个未知世界有无穷无尽的可能。
喜欢秋天的风,倒不是因为它以不可违抗的语调宣告中年的到来。而是,这风里有着静的味道。一棵树,长在松林里,它会长得笔直,脚下的沃土,让它仰望天穹。一棵树,长在悬崖上,它不得不弯曲,弯曲它的骨骼,纠缠它的枝叶,攀牢每一块可能的岩土,种下倔强的意志。与风、雨、雷、电相伴,与鹰隼、猛兽为伍,与野草争夺养分,与石罅伸展茎须。每一次,秋风的到来,多少都有静的味道。命运不可抗争,又无法屈从。命运,是宣告,而不是协商。在秋风里,崖树明白了静的力量:不是抗争命运,而是静默地做自己。该扎根时,扎根;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
佛家黄龙三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一样的首尾,却不一样的境界。与命运争,永远败于命运。命运既不是用来抗争的,也不是用来顺从的,而是用来昭示的。秋风,静静地吹过小草、大树、高山、悬崖。无数次地吹过,其实是在一层层拨开心灵的面纱。悬崖上的一棵树,与松林间的不同。它们盘旋而结痂的树干,里面一样是岁月的年轮,不一样的是一次次被拨开的心。
长椅上的落叶,无法再回枝头。秋风里,被踩折的小草,却默默地把根埋得更深。树的心,被一层层拨开,又一圈圈长牢,丑陋的皮肤下是雪白的内里。《Speak softly love》,轻声说爱。越是沧桑,越是柔软。儿子,奥数班周考得了倒数第一。我告诉他,这是命运在敲打你,坚强的内心,需要百折的锻打。今天,去奥数班接他时,他神秘兮兮地说,爸爸,我得了第一。我说,倒数的?他笑着说,真的第一。
秋风,只是静静地删减岁月里无聊的事物,那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死亡,如果能打败一个人;那么,生又有何意义?人,不过是把自己静静地埋在一次次事里;然后,风会吹去那些不关主旨的书页,留下深刻的痕迹在心。
秋风,静静地。人,老也是,沧桑也是,生命的力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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