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爱的回报

爱，付出还是接受都是幸福的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六期【还】散文篇

最近去看母亲，她明显老了，头发花白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母亲做了一辈子的缝纫工，在她50岁时还坐在缝纫机前低着头工作，这个私营服装厂她从年轻嫁过来后一直工作到服装厂倒闭。那时的缝纫机已经装了马达，速度是很快的。有一次母亲的食指被机头装的针穿透了，因为眼花不小心扎进去的。十指连心，那得有多疼啊。但是母亲还是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全力以赴地工作着。那时我正在上高中，弟弟在读中专，我们是母亲要守护的人。她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我们提供最好的保障。

父亲说母亲可能是病了，母亲因为长年累月坐在缝纫机前缺少运动，身材微胖，肚子偏大，呈梨型。母亲以前脸上是红润有光泽的，现在整张脸看上去皱巴巴的，皮肤也干干的，嘴唇唇角往下拉。母亲发现我在看她，她避开了我的目光说，我没事，别听你爸瞎说。母亲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有什么都默默承受，从不向我们开口，就怕给我们添了麻烦。

父亲和母亲是住在一起的，他最了解母亲。据父亲说，最近母亲老是打嗝，便秘也很严重，经常是好几天都拉不出来，拉出来也是很硬很干像石头一样。我判断母亲应该是肠胃出了问题，母亲的胃是气胃，她的胃病是生闷气气出来的。

小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父亲和母亲吵架。父亲的兄弟姐妹多，他们有什么事都来找父亲帮忙，父亲有求必应，比自己家的事还劳心劳力。母亲舍不得父亲，又生气我那些伯伯婶婶们当父亲给他们帮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有分歧就会有争吵，父亲是个急性子，吵完就没事了。母亲说不过父亲，一着急一生气就闷在心里，饭也吃不下了。吵一次架，母亲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父亲有父亲的立场，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母亲的气胃其实早就有了，起因是我的爷爷奶奶给她受的气。那时母亲真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奶奶一句这个菜给老头吃，母亲就再不敢去夹一筷子。分家后，有一次家里养的猪吹着泡泡倒在了猪栅里，母亲一着急说了一声，这猪怎么倒下了，难道是吃了药水。奶奶认为母亲是在说她下药，把这事告诉给了爷爷，爷爷赶到母亲工作的服装厂当着众人的面骂她。母亲气得说不出话，一口气接不上来晕倒在了地上。母亲也没把这事告诉父亲，后来还是服装厂里的同事和父亲说的。

父亲是杭砖厂工人，离家远又是三班倒。轮到上夜班了只能住在宿舍里，回家少。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爷爷奶奶给她气受，她也只有自己忍着，父亲回来了，她也从不告诉。这就是母亲这只气胃的起因吧。

如今事过境迁，爷爷奶奶早就故去。天下最难处的就是婆媳关系，母亲为了家庭和睦一直是忍气吞声的。

我给母亲挂了专家号，胃镜肠镜是一起做的，做完了医生说母亲的胃角有一块糜烂，最好是再做个深度胃镜，查一下究竟是什么？我又给母亲安排了深度胃镜。在这期间，我每天煮了粥做了豆浆这些食物送去给母亲吃。

做完了深度胃镜出来，母亲走路都发飘了。两次全麻，对人是有损伤的，母亲又是70多岁的老人了。深度胃镜做出来，母亲的胃角的确有一块不好，因为面积太大，当时做不了修复手术。我们听从医生的建议，住院做各种检查，准备让专家医生做切除修复手术。

专家医生私下和我和父亲说，母亲有可能会是癌。住院期间是我照顾的母亲，那段时间公司里的大小事我都在电脑上处理了，有客户抱怨也没办法，我分身乏术。母亲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就像当年母亲护着我和弟弟一样，我也要护着我的母亲，工作只能排在第二位了。

手术挺顺利的，出院后等切片结果的日子，我很焦虑，还得瞒着母亲。

所幸，最后的结果出来，母亲离癌变只差了一步。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把母亲一人留在医院长廊里的那把冷冰冰的绿色塑料椅上，我和父亲进去问诊，专家医生也有60多了，我们去了这么多趟，从发病的起因到后面的整个诊疗过程他都清楚。他先是在电脑上翻出了母亲的化验报告，然后对我说，你母亲挺幸运的，离癌变只差了一步。他一笑眼角就露出了深深的皱纹，他说多亏你父亲发现得早。

出来时看到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母亲，连着做了三次全麻，身子很虚弱，她正含笑看着我。我走上前去拉着母亲的手，差点泪目。我想，以后我要加倍对母亲好，以前是我疏忽了，她得了这么严重的病都没发现。如果不是父亲，我可能会失去我的母亲。

其实比起母亲，我从小到大最爱的是父亲。

初一期末考试考语文，写一篇关于爱的记叙文。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写了《母爱》，我写了《父爱》。

默默无闻，安静内在的母亲在当年的我看来太平常了，我不知道关于母爱我能写出什么实例来。倒是父亲， 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多，父亲的内心世界是向我们敞开的。

有父亲在的餐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父亲给我们讲在他厂里发生的趣事，也给我们讲我们小时候的事。父亲说我刚出生那天，父亲正在厂里上班，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家里来。那是个大雪夜，他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摔了好几跤，还滚到了沟渠里。回到家后看到生的女儿高兴得乐开了花。《父爱》的灵感就来自父亲讲的这个事情。我把这个雪夜父亲赶路的过程凭想象写了出来，正面写完了就写到试卷反面，写到情深处我流出了眼泪。到了交卷时间，我终于写完了。抬起头来发现好多同学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们不明白我写个作文怎么还哭上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文章得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我的语文老师应该是被感动了，他给我的作文评了满分30分。

餐桌上不是父亲在讲话，就是我和弟弟的声音。母亲话不多，她含着笑静静地听着。一家人其乐融融。我还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和家人分开吃饭。大门边，我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马凳上，两只手端着自己的小饭碗吃饭，面前是一张小方凳，上面放了一碗水蒸蛋。父母和爷爷奶奶围坐在屋子正中的小木桌上吃饭。我问父亲有这么回事吗？父亲说有啊，那时你得了肾脏炎，差点就没命了。医生说要忌食，饮食清淡，不能吃咸菜。平时餐桌上最多的就是咸菜，就给我蒸了清淡的水煮蛋分开吃了。

父亲说那天早上，他发现起床后的我脸上有些浮肿，还有些发红。让我不要去上学了，在家里休息。可是小小的我坚持要去上学，依旧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父亲知道后追了出来，在半路上追上我并把我带回了家。

当天父亲就带着我去杭州市儿童医院看病，医生检查后说是肾炎，发病急，晚来一步就危险了。可以说我的命就是父亲救的。

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有一肚子的故事，他曾经在杭砖厂几千人的大会堂里讲《关胜的大刀》，那是水浒传里的人物。夏天的晚上我们姐弟俩和隔壁邻居的小孩子们包括大人都围坐在父亲身边，听他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长大些了，我的同学们也喜欢来我家玩，因为我有一位开明的父亲。他能理解我们，尊重我们，不像有些家长一言堂，家里小孩子一点地位也没有，都得听大人的话。父亲待人接物也慷慨大方，总是很亲切地招待我的同学们。直到如今，我父亲都77岁了。我的同学还记得我父亲，她和我说，她从小就羡慕我有这么一位好父亲。我都不记得她曾经来过我家了，最多也就一两趟吧，父亲就给了她这么深的印象。

记得我在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学校组织去镇上电影院看电影。小学是在村外的田畈里读的，离镇上差不多有十里路吧，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排好队伍走路去的。看完电影再走路回家。

父亲前一天上了个夜班，白天在家里，地里的活干完了，他骑了个自行车来找我，他怕我走累了，准备带我回家。那是从一到五年级的孩子都去看电影了吧，反正队伍长长地，一眼望不到头。父亲从队伍一出现就开始找，边骑边往队伍里望，找到队伍都过去一半了还没见着女儿，父亲的脸上带了焦虑。队伍中的我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骑来的父亲熟悉的身影。

我明明看到父亲了，可就是不敢开口喊他一声，可能是当时太小了，觉得应该听老师的话老老实实跟着同学走。也可能是我小时候长相成绩都不突出性格内向，在队伍里就像只丑小鸭一样，丑小鸭是不敢大声说话的。我就这样一声不响低着头走路，眼睁睁错过了特地来带我回家的父亲。

父亲那天一直骑到了电影院，还进去里面问了工作人员，人家和他说电影都散场了，人也走光了。我先回的家，有人问我你爸爸去带你了，你们没碰到吗？

父亲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还要去上夜班，他连饭也没吃就又骑着自行车去厂里了。

我一直记得年轻时父亲的模样，他中等人儿，瘦瘦的，五官分明，单眼皮，坚毅的目光。父亲是忙碌的，在厂里他是工人，表现出色。在家里他是农民，下地干活，样样精通。他把仅有的空闲时间都给了我和弟弟。从父亲那儿，我们得到了很多的爱。

但是其实，我的父亲得到的爱并不多。父亲他们兄弟五人，上面还有两位姐姐。他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60年代那个缺吃少穿的年月，每个孩子的吃食都是定量的，三伯比父亲大三岁多一两米饭，我亲奶奶偏心，父亲和小他三岁的小伯吃一样份量的米饭。

父亲就像一颗长在夹缝里的小草。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每次从学校放学回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想跑快一点到家可以吃饭，一跑就肚子疼，只好一边按着肚子一边跑回家来。

这个事情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父亲才不会说我亲奶奶的坏话。父亲23岁时承继给了我现在的奶奶，那时他已经是杭砖厂的工人了。父亲从小并没有从亲奶奶那儿得到更多的疼爱，长大后承继给我的奶奶，因为不是亲生的，奶奶对他也并不好。

我的亲爷爷瘫痪在床，他的饭食是几个儿女轮流管的，我有一次看到过，一碗米饭上面放着一些菜叶子还有一块全肥的肥肉。父亲经常会拿一些荤菜去给亲爷爷吃。有时还去给他洗澡，请了理发师来理发。我的亲奶奶被三伯打得鼻青脸肿，也是父亲出面去找三伯理论。大伯小伯家里有什么事，父亲倾力相助。

当时我和母亲一样不理解父亲，我们一致认为，父亲既然已经承继给了我现在的奶奶，就不应该再去管之前的爷爷奶奶以及那些虽然有血缘关系却只会向父亲索取的兄弟姐妹了。所以每次父亲母亲为这类事情吵架，我都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我那时还挺叛逆，有些事情还故意和父亲对着干。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工作，父亲也下岗了，他在村口开了一家早餐店，卖一些馄饨面条类的早餐，还烧一些卤味来卖。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和父亲起了冲突，当着客人的面就和父亲吵了起来，还把刚洗完的筷子没晾干就故意插到了筷筒里。老顾客被我猛烈的动作吓了一跳，以后再也不敢上门了。我并不喜欢干早餐店里的活，后来索性就不去了。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撑了几个月也就关门了。其实父亲是厨师，有证书的。他烧的面条好吃，卤味也做得好，炒菜更是不在话下。只是我年轻不懂事，不知道家里的艰难，只一味想着自己，不愿意干这种伺候人的活。

之后父亲就开始做村里的大厨，红白喜事丧事的主厨。这是父亲的第二事业，他做得得心应手，获得了乡邻们的一致好评。忙的时候连轴转，大家都来请父亲过去烧菜，实在忙不过来只能推掉一些，介绍年轻人去烧。父亲一直做到了70多岁。父亲的脸被油烫伤过，手指被快刀割破过，因为经常要端装了蒸菜的蒸笼格，一端就是好几格，父亲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一场喜宴办下来，父亲走路都直不起腰来，只能佝偻着身子。还没待身体养好下一场又开始了。因为病痛，父亲才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热爱的工作。

我的奶奶年轻时对父亲母亲不好，父亲不计前嫌，像亲儿子一样给奶奶养老送终，村里人没人不夸赞父亲一声。我从小看着长大，在做人方面，父亲一直是我的榜样。父亲的孝是骨子里的，发自内心的。父亲的爱是无私的，无需回报的。

如今父亲到了晚年，他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的脾气性情。我也经历了儿童时的懵懂，少年时的胆怯，青春期的叛逆，青年期的奋斗，人到中年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理解了父亲。

所幸现在父亲母亲身体都还硬朗，我还有机会能孝敬他们。我要把我从他们那儿得到的爱加倍回报给他们。我发现其实付出也是一种快乐，我给父母送去他们爱吃的食物，漂亮合身的衣服，带他们去旅游看这个世界，经常看望陪伴他们。看到他们健康快乐，无病无痛，我也是幸福的，心里就像开出了一朵花来。这就是爱的回报吧，不管是付出的还是接受的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