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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姐找了个好男人。
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在姐姐结婚当天达到了高潮。我和弟弟听了都很高兴。我那双已经连续奔跑了三天,酸疼极了的脚板好像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动作开始重新轻盈。弟弟搬桌子,摆凳子的动作也有了些舞蹈的滋味。我们俩的嘴都咧得很大。
爸爸妈妈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嘴里故作谦虚地说着“一般,一般。”,脸上的笑却怎么都压抑不住,顺着眼角、眉梢、上翘的嘴唇流了出来。
今天是姐姐结婚的日子。我们一家都特别高兴。
姐姐师范毕业不到三年,还没过二十二岁生日,原先不准备这么急结婚。但,准姐夫的爸爸即将退居二线,想在退休前办完小儿子的婚事,双方媒人在我们家的东屋说了整整一下午,这件事就敲定了。
爸爸同意的事,姐姐一般都同意,她太懂事了,也能干,是我们村有名的好女儿,长得也美。今天,她被男方带上门的化妆师装扮后,更娇艳了,比平时的漂亮多了洋气,一身贴合的旗袍让我发现,姐姐身材也婀娜,不输电视剧里的主角。对方还请来了电视台的专业摄像师跟拍。平时在电视里看见的人物,出现在我家小院,大伙看爸爸的眼光里有着艳羡,爸爸的腰比什么时候都挺得直,话音也响亮了许多。
站在姐姐身边的姐夫,我和弟弟没有商量齐称呼哥。因为我俩没有亲哥,姐夫跟姐姐结婚了,姐姐是我们最亲的姐姐,姐夫也就亲了。姐姐结婚这天,我和弟弟有哥了,感觉哥这个称呼真美,好像有了说不清的底气。
一溜黑色的车队,转过路口不见了,我的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姐姐以后就不能天天回家了。虽然妈妈昨天已经反复交待过,今天姐姐出门时,谁都不许哭。后来,我为自己今天的表现后悔万分,如果我不掉泪,也许就像妈妈说的,姐姐婚后就不掉泪。
邻居王姨拍着我的肩头说:“二女,赶快把眼泪收回去,你姐姐嫁了个好人,脾气好……家境也好,你看今天这车队,在咱们村出嫁女儿中绝对排第一,以后你一家就跟着你姐姐享福吧。”
这句话,今天出现的频率也特别高。我们一家听了都很受用。
我们家世代为农,姐姐初中毕业以中考状元的名次上了师范。当时老师们都说这分数不上高中冤了。姐姐不那样认为,她说三年后就能工作,就能帮爸爸供我和弟弟上大学。所以,这么早结婚,姐姐刚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是,她太替别人着想,太懂事了。
姐夫一家人都是有工作的,爸爸妈妈有,哥哥姐姐有,姐夫嫂子也有,爸爸还是个领导。家境殷实。与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大伙都说姐姐高攀了。我不这样认为,我姐姐配得上任何人。
爸爸也这样认为,他虽然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嫁女儿第一考虑的还是对方的人品,最显眼的秉性就是要脾气好。因为姐姐长得好看,上门说亲的不乏有钱的,长得好看的,工作热门的……但他们都没有姐夫脾气好。
姐夫脾气好,在婚前就被传扬得很广。他见人总是喜眯眯的,好像从没有忧愁,看着他,感觉生活都简单美好了。最重要的是,从跟姐姐见面到结婚,我们没见他发过脾气,哪怕是皱眉头这样的小生气。姐姐说她也没见过。
爸爸终于能坐下来喝一口热水,不待热水全部落尽肚里,就有些口齿不清地对我说:“二女,将来,你也要找一个像你姐夫脾气这么好的男人,我和你妈才能放心地让你跟他走。”
谁知后来我却找了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公,这个脾气火爆的老公只对别人脾气火爆,从没对我火爆过。这是后话。
坐在椅子上揉脚的妈妈也频频点头。这是妈妈一辈子的经典动作,只要爸爸说的,她就点头,这次姐姐的人生大事,她也只是附和着爸爸点了几次头。
我和弟弟扫着地上红色鞭炮皮,都坚决地认为姐姐找对人了,一定会幸福,一定能幸福。
姐姐结婚仪式后的第二天,我和弟弟准备返校,我上高三,弟弟上高一,我俩都住校。姐姐和姐夫赶来送行,一米六五的姐姐,站在一米八的姐夫身边,她有了些小鸟依人的娇羞,特别般配。
姐姐有了依靠的,不再是女汉子了。作为家里的老大,爸爸妈妈农忙时,家里的一切杂活都是姐姐的,比如洗碗、做饭、洗衣服、收拾家……尤其洗衣服,一大家人的衣服都是姐姐一件一件手洗。周周如此,月月如此……姐姐结婚时,婆家买了全部家电,洗衣机也有。
转眼就快春节了。放假的第一天,我和弟弟先去了姐姐家。姐姐也刚放假回来,正收拾屋子,她已经有身孕三个月了。姐夫躺在沙发上玩大哥大,像砖块一样的时髦东西,据说好几千。看见我俩进门,站起来说:“二女和三三(弟弟小名)来了,咱们今天中午下馆子?”
“就在家里吃吧,孩子再有几个月就出生了,省着点花。”姐姐一边扫地一边回应。
“吃不了多少钱。”姐夫马上发动他那辆刚买回来的二手面包车。
到了饭店,姐夫把菜单往我俩跟前一放说:“看看,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那一刻,我感觉姐夫真好,对我们都这么好,姐姐没有嫁错人。
回去时,姐夫让姐姐坐副驾驶,姐姐没吭声坐在了后边,我们姐弟三个挤在最后一排,姐姐看上去不太高兴。我悄悄问,姐姐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姐夫太懒了,家里活除了偶尔做做饭,其它全不干,花钱也没有计划。”
“就你俩人,家里活有多少,姐夫也舍得在我们身上花钱,多好。”弟弟插嘴说。
我也觉得姐姐小题大做了,不就是点家务活吗?姐夫不还偶尔做饭吗?
第二年五月,姐姐的孩子一然出生了,这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小辈,有空我们就去看孩子,姐夫看着孩子笑,姐姐看着孩子笑,也看着我们也笑,就是笑容里有些落寞。这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姐姐为啥不高兴?
转眼又是一个年末,我陪姐姐去市里考计算机证。返程时,天降鹅毛大雪,不一会就积了很厚,大巴车停止运行。姐姐担心孩子,执意要回,终于联系了一辆黑车,车费五倍。
那是我长这么大最揪心的一次行程。洋洋洒洒的大雪让视线距离只有几米,路上雪积得很厚,车带着链子艰难地前行,感觉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一出市区,司机就嘟囔着后悔了。
车在路上走一会,停一会,几次险些翻到沟里,一车人都不敢说话,脸色刷白。平时二小时的车程,我们走了六个小时。一进县城,司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了声终于回来了,虚脱了一样靠在椅背上。大家都如释重负,把心放进了肚子,这才发现内衣都湿了,数九寒天,我们出了满身的汗。
下了小黑车,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想了想,才发现 ,整个行程,爸爸妈妈的电话一会一个,车厢内只有五个人,接电话声不断,天气太恶劣了。姐夫没有打来一个。也许姐夫有事忙忘了,我想。
过完年的正月十五,妈妈带姐姐去找一个老中医。老中医闭着眼睛把了一会脉,说:“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多的气?”
我发现姐姐的眼圈红了。
妈妈的眼圈也红了。
回去的路上,妈妈说:“你还为你做手术,刘程(姐夫名字)没到场生气?”
“啥?手术?啥时候的事?”我惊讶极了。
“不要咋咋呼呼的,怀一然五个多月时,因为卵巢肌瘤,你姐姐做了个小手术,你不是学习紧张吗?就没让你知道。”
“这么大的事,姐夫怎能不到场……”
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被妈妈狠狠拧了一下。
“老大,刘程虽然有许多缺点,但他脾气好。”
“妈,我知道,您别说了。”
姐夫脾气确实好,后来,我有了儿子,如果我和老公都有事,需要有人帮忙看一会,只要征求儿子意见,“你愿意去姑姑家,还是姨姨家?”
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去姨姨家。”
如果再问个为什么?他会说:“姨夫脾气好,我在沙发上跳蹦蹦床,他都不说。还有,如果姨姨不在,吃饭时,我们想吃汉堡,姨夫就带我们吃汉堡,一天可以吃两次呢。”
这是后话。
姐夫的好脾气,不久我就见识到了。
一然该上幼儿园,准备上县城最好的红黄蓝幼儿园,据说是加盟北京的,理念新教育手段科学。九月份孩子开学时,姐姐才发现一直给孩子存教育基金的卡上,没有一毛钱。钱被姐夫借给了他认识不久的王哥,王哥刚开了个家具城。
姐姐问:“孩子马上开学,你说咋办?”
姐夫不回答,也不抬头,坐在沙发上像入了定一样。
气急了的姐姐开始声讨姐夫的各种不是:有钱就乱花,狐朋狗友多,各种下馆子,没钱就会缩头……
姐夫的坐姿没有一丝改变,当然也没有发一个声音。
我都能感觉到姐姐没有对手的那种抓狂。
以前看到有夫妻吵架,女的暴躁易怒,咄咄逼人。男的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就会觉得男的好可怜。这时,才明白可怜的是那个看上去很凶的女人。
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个念头,姐姐和姐夫也许不那么合适,姐姐好像也不幸福。
时间的年轮很快就转到了二零零八年,县城的高楼一座比一座高。周围人都跃跃欲试买房。姐姐也决定买套房,在孩子学校附近。
姐夫的原话是:“咱住的小院就挺好的,买房?你钱够吗?我可不借钱。”
当时,楼房全上大暖,自家小院需要自己烧锅炉。公公婆婆年龄大了,姐夫烧锅炉水平不高,姐姐怕冻着孩子,夜里总要爬起来添一次煤。
房子最终在姐姐的奔波下,成交了。关于姐姐买房还留下了后遗症,当时我刚结婚,拿出所有积蓄五万元给姐姐凑房款。几年后,我和老公也准备买房。姐姐知道后,一梳理,家里只有两万,还需要倒三万元还我,她还想再给我俩凑一些。这时,姐夫又不言语了,被逼急了,他说:“把欠二女的钱还了都困难,还添什么添?”
后来,听外甥女一然说,那一夜,她妈妈一夜都没睡,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是“离婚程序”页面。
装房子事宜提上了日程。姐姐建议小包,只包工,料自己跑建材市场。姐夫不同意,那多麻烦,大包,包料和工钱。
姐姐说:“小包省钱。”
姐夫还是慢条斯理地好脾气说:“我就说不买,你要买,现在又来连累我。”
姐姐突然一句话都不说了。
新房最终还是装好了,小包,姐姐瘦了二十斤,姐夫胖了二斤,皮肤更白了。他跟姐姐回村,左邻右舍都说,小伙子依旧俊,年轮没有在他身上刻下任何痕迹,大女(姐姐)可操磨了(看着憔悴)。后来我结婚后,邻居们还会比较,二女的男人脾气不好,二女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姐姐的新家位置在闹市,方便我们逛街累了休息。只要我们去,姐夫就建议下馆子。我们大多时候都反对,常常下馆子不是过日子的样。这时,姐夫会自告奋勇出去买菜,买回的菜也不是过日子的样,清一色全是贵的,姐夫喜欢吃的。姐姐看看,刚开始还说,都是自己人不要这么隆重,后来就不说一个字了。
直到现在,我们去姐姐家,姐夫的行为还是如此。一个人几十年都没有改变,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也不变,我也是佩服姐夫了。
去年秋天,姐姐的婆婆急性脑出血,送医院迟了,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失去了动作和语言能力。公公前年去世了。兄弟姐妹四个商量的结果是,一个人一个月,接到自己家照顾自己照顾,或出一个月保姆钱。
轮到姐夫时,刚好寒假,姐姐建议把老人接回来,她和姐夫亲自照顾,一方面省钱,另一方面给小辈做个榜样。姐夫坐在餐桌上,一口饭一口菜,节奏不乱,好久才说:“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我可没照顾过病人。”
姐姐看了我一眼,再没搭声。
对了,就在昨天,一然打回电话说,准备考研想报个班,学费一万八。姐姐问姐夫咋办?姐夫说:“我工资就剩一千九了。”
“十五号刚发的工资?”
“积后巷深处刚开张了一个饭馆【厨老怪】,听说很有特色,我邀小水几个去尝了尝鲜,味道真不错,有空带你去尝尝。”姐夫的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平和与好脾气。
姐姐用手按了按胸口说:“一然这个考研班咋办?”
“不报班,也有考上研的。”
姐姐又不说话了。
对了,现在我和弟弟又一次没有商量都称呼姐夫为“姐夫”,不叫哥了。
今天我和姐姐、姐夫去赴堂弟的结婚宴,一上车气味刺鼻,汗臭味,鞋臭味,烟味……一言难尽。这是年前姐夫非要换的新车,还没一年。
宴席上,姐夫依旧笑眯眯地,还有亲戚说姐夫脾气真好,姐姐跟了姐夫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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