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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0年10月,一位年近百岁的老太太,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由一位解放军大校军官陪同,走进了泰兴市黄桥镇米巷10号丁家花园。这里是新四军黄桥战役纪念馆,一座曲径回廊,古朴典雅的典型清代风格庭院。
这位百岁老人马莲,是原新四军第三纵队二支队的一位营教导员。搀扶她的是孙女严翌晖,陪在身边的是她的儿子严海鹏。
今年是著名的黄桥战役70周年,马莲告诉儿子,她希望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能够再去黄桥看看。严海鹏安排了这次探访。
马莲突然看见了展品墙上的一张“新四军前线报”,那张报纸的第一版上,刊登着这样一个标题:“前日友军,昨日敌军、今日友军,尽弃前嫌、握手言和、共同抗日。”在这个标题下面是一幅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二男一女。站在中间的是一位英姿勃勃的女新四军,腹部明显隆起,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的右侧站在一名身穿国军军服,佩戴少校军衔的国民党军官。左侧是一位神采奕奕,穿着的新四军军服的新四军军官。
马莲指着照片笑着对身旁的严翌晖说:“孙孙,你看看,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严翌晖看看照片上的新四军,又看看身边的奶奶,再看看身后的爸爸,笑着贴在奶奶脸上回答:“中间那个女新四军一定是奶奶,奶奶肚子里是我大伯严海燕。左边那个新四军是爷爷。右边的国民党少校是谁啊?”
严海鹏走上前,看看了看,也笑着对女儿说:“我好像认出来了,这个人应该是杨叔叔。”
马莲点点头,说:“对,他就是你杨叔叔。当年是我的俘虏,‘皖南事变’后不久脱离了国民党,成为你父亲的亲密战友,前不久也去世了……”
马莲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下去,仿佛回到了战火硝烟的当年……
1940年10月3日,黄桥打响了。
进攻黄桥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的,不是日本鬼子,而是抗日的友军——国民党的韩德勤部。韩德勤这个人算得上是国民党高层将领中积极抗日的,就是反共也很积极。在抗日战争期间,曾是苏鲁战区的副司令长官。他的管辖范围主要集中在江苏、安徽和山东地区,很自然就和我党新四军活动的范围发生了重叠。新四军在中央要求北上、东进发展壮大的指令下,北渡长江进入苏北地区活动,一直与韩德勤所部冲突摩擦不断。
1339年底,新四军陈毅、粟裕部在江北站稳脚跟后,向泰州地区扩展移动,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取了苏北重镇黄桥,在那里建立了地方政府,设立了苏北指挥部,并于南下的八路军支队,形成了遥相呼应的局面。国民党韩德勤部无法容忍这种局面,调集了苏北地方武装和自己的主力,合计4万兵力,分三路进攻黄桥。担任正面主攻是韩德勤的主力89军,军长李守维,还有第六旅,旅长蓊笪。战斗一打响,89军猛攻黄桥东门,第6旅则突袭北面。
铺天盖地的炮火将古镇黄桥淹没了。
守卫黄桥北面阵地的,是新四军三纵二支队六团下属的二营,营长叶奇峰、教导员马莲。敌人的猛烈炮火覆盖了阵地,造成了重大伤亡。
在炮火暂时停止的间隙,马莲大着肚子,从营指挥部的防御工事里钻出来,赶往营长叶奇峰所在的前沿一连阵地。她的警卫营张世伟紧跟在后面,叫:“教导员,你慢一点,小心一点,别碰着孩子。”
“老马,你怎么上来了?”阵地上的叶奇峰看见她焦急地问:“不是商量好的?你守在营指挥部,我在前沿指挥?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看看你的肚子,都几个月了?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见了老严可怎么交代?陈老总也饶不了我啊。”
马莲珍摸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吃力地笑着说:“说什么啊,我没有这么金贵。”
她已经怀孕6个月了,却还在第一线指挥。叶奇峰几次向团里打报告,要求让马莲退下来,另外派个教导员到自己这里来。无奈战事紧张,新四军干部奇缺,有一定文化的政工干部,更是少之又少,至今马莲还在第一线部队。马莲是和丈夫严中华一起,从抗大毕业后,派遣到新四军来的干部。
二
马莲和严中华都是江南古镇南浔人,抗日战争爆发,两个人历经千辛万苦,步行数千里,从故乡奔赴延安投身革命。1939年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派往急需干部的新四军。严中华在一纵队三支队四团担任副政委,马莲在三纵队二支队六团担任营教导员。今年春上,马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一直不肯说。严中华知道后,几次建议她从第一线退下来,她都没有答应,实在也是新四军干部奇缺的缘故。形势严峻、战斗减员,都会使得第一线的军政干部锐减。像严中华所在的这个图,年初团长阵亡,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缺,由政委一个人兼着。结果渡江中,政委又负了重伤,不得不送回皖南泾县的后方根据地。现在这个团,既没有团长也没有政委,就是严中华一个副政委带着。
渡江后,一路打到苏北,马莲就这么怀着孩子照样指挥部队。叶奇峰发现后,一再劝她回后方去。马莲都没有答应,直到打下黄桥,部队安定下来了。马莲原想现在可以考虑到后方机关工作了,便向支队打了报告。谁知,不等上面的报告批复下来,黄桥的局势就紧张起来。马莲不得不拖着五六个月的身孕留在第一线指挥战斗。战斗打响时,叶奇峰和她“约法三章”严禁她上阵地。可马莲的脾气怎么肯?看看敌人炮火有了间隙,不顾警卫营阻拦,还是挺着大肚子,冲出指挥部。
这次他们营守的是黄桥北面的阵地,地势平坦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形,唯一凭借的就是一条不宽的小河。二营的前沿阵地,就摆在小河岸上。向后的纵深阵地完全依靠打下鬼子手里的黄桥后修复的壕沟,这片开阔地后面就是黄桥的北门。黄桥的北门是地势最低的一处,城墙也低矮,比起西门和南门要差很多。前面这一带缓冲一旦失去,就完全没有了屏障,要攻下东门轻而易举。当初,新四军从鬼子手里夺取黄桥,就是从北门得手的。也正因为如此,北门外的工事,以及东门附近毁坏最是严重。六团接手北门防御后,下了了大气力修复城墙和外面的工事。也好在是黄桥周围被解放的老百姓大力支持,不惜拆掉了自己的屋子,把房梁、椽子、门板,被褥……所有用的上的东西都捐献出来,有好几个新媳妇把自己结婚的新被子都捐出来了。
叶奇峰和马莲从团长叶菲手里领下任务的时候,叶菲说:“这次你们二营能不能守得住北门外面的这块阵地,很可能决定我们六团能不能守住北门,而北门守不住,黄桥就守不住。当初就是你们二营打下的东门,现在团部要你们死守北门前沿阵地24小时。记住24小时,一分钟不能少,少了一分钟你们两个也不用回来见我了!你们要用这24小时来保证一纵队有足够时间,绕到敌人屁股后头去,从后面包抄。陈粟二位首长,在做一盘大棋,吃掉韩德勤的89军和第6旅。”
叶奇峰和马莲异口同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叶菲看着马莲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说:“马莲,你……真的撑得住吗?实在不行,就下来吧。真出事我没办法和中华交代。”
马莲摇摇头,说:“我不能下来。这个任务怎么能让奇峰一个人顶?我没事,还有好几个月呐,我是乡下丫头出身,没有这么娇气的。”
叶菲对叶奇峰嘱咐:“奇峰,你看住她,不能上前沿!这是命令。”
叶奇峰看看身边的搭档,苦笑着说:“团长,就怕我看不住。你还不了解她的脾气?听见枪炮响,跑得比谁都快。”
叶菲又语重心长地叮咛马莲:“马莲,你不准逞强!你怀的是咱们新四军的小战士,知道吗?咱们打仗流血牺牲不就是为了他们?必须保护好孩子。”
“我知道了团长。”
四
“情况怎么样?”马莲问着阵地上的情况。
叶奇峰指着前面的河面,说:“幸亏了这条河。你看河对岸了没有,对面是沙滩,敌人站不住脚,只能从后面上来,我们的火力封锁了河面和对岸沙滩,已经打退了他们三次进攻。”
马莲看看前面,又看看用沙袋垒砌的工事。这些工事已经被敌人炮火摧毁得有些七零八落。
她有些担忧地说:“奇峰,这工事恐怕挡不住敌人的炮火。一旦被敌人的炮火摧毁,恐怕这条河就守不住了。”
叶奇峰笑着说:“放心吧,敌人开炮的时候,我们就顺着壕沟撤下去,等他的炮火停了再上来。敌人的动作没有这么快,等他们的步兵冲到沙滩上,正好给我们当靶子。”
“可是,你看这些工事。”马莲用脚跺了一下,说:“再来一次炮火,工事就毁了。”
“工事就是毁了,我叶奇峰用身子也会挡住敌人!我的好嫂子,教导员同志,你还是赶紧回指挥所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团长和司令员非枪毙了我不可!”
叶奇峰生怕这个时候敌人发动攻势,再三劝着马莲离开。
马莲却对工事的状况深感忧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现在回去,组织力量再运些空的沙袋上来,利用战斗间隙,把这些空的弹药箱和沙袋装满沙土,把工事修补一下吧。”
叶奇峰一面催促马莲离开,一面答应她。“行,我听你的。马上组织战士们巩固阵地,你下去吧,记住,送啥也别亲自送。张世伟!”
“到!”
“马上护送教导员下去。你再放教导员上阵地,我处分你!”
“是!营长。”张世伟扶着马莲说:“教导员,您看看,是不是?我就说了,团长都说了,不让您上前沿阵地。您就是不听。教导员,咱们快下去吧。要是碰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严政委回来,我可怎么交代?”
张世伟急得眼泪要掉下来了。
马莲笑着说:“好啦,别抱怨啦,打了胜仗,大姐包饺子给你吃。走吧,咱们下去组织力量给他们送物资。还有,下去后,你去后方催一下,战士们一定饿了,搞点干粮送上去。”
马莲回到营指挥所,马上给团部打电话,又派了张世伟下去。很快后方送来一批物资,运输队不仅送来了一批修复工事的物资,还有几大箩筐的黄桥烧饼。挑着烧饼的挑夫唱着:黄桥烧饼圆又圆,圆圆烧饼慰劳忙。烧饼要用热火烤,军队要把百姓帮。同志们呀吃得饱,多打胜仗多缴枪。黄桥镇上12家磨坊,60只烧饼炉,日夜赶做烧饼。
马莲喜出望外,又一次不顾警卫张世伟的反对,亲自押送物资和黄桥烧饼赶往前沿阵地。
果然不出她所料,敌人很快开始组织炮火集中轰炸河堤上的工事。猛烈的炮火覆盖,几乎将河堤上所有的掩体工事全部摧毁了。等叶奇峰带着战士们从后面壕沟里回到阵地上,这里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
“同志们,敌人摧毁了我们的工事,但是摧毁不了我们保卫黄桥的意志和决心。今天,我们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也要将敌人堵在黄桥外面!”叶奇峰站在阵地上,大声对战士们说:“工事没有了,我们就利用这些弹坑做掩护。大家马上做准备,敌人的进攻就要开始了。”
战士们纷纷跳入了弹坑准备战斗。
河对岸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敌人,蓊笪的独立旅发起了第四次集团冲锋。
蓊笪旅为国民党唯一的全副美式军械装备部队,全员编制7000人,连长以上军官均为黄埔军校历届毕业生,号称“梅兰芳式”部队,系国民党御用部队。蓊笪也是国民党军队中罕见少见的中将旅长。蓊笪,原名凤鸣,字醉卿,黄埔军校第四期。曾经在台儿庄战役身先士卒,冒死抗敌,晋升33师99旅少将参谋长,以后升任99旅旅长。1939年升任国民党陆军第6独立旅中将旅长。
蓊笪旅乃是国军系列中少见的战斗力十分彪悍的部队,今天上午居然连续三次小规模的集团冲锋,被河对岸一个新四军的连给挡住了。担任主攻的是独立6旅52团的一个营,营长也是黄埔毕业生,曾经去德国接受过培训,算是蓊笪手下一员虎将,叫杨丰智。
第三次冲锋被对岸打退的时候,被团长的电话骂得狗血喷头。
“杨丰智,你他妈的还想不想干这个营长了?你还算曾经过德国人的培训班,带的什么鸟兵?全付的美式装备,干不过土枪土炮的新四军?打了三次冲锋都拿不下一个河堤?”
杨丰智忍气吞声,压着一肚子火,说:“报告团长,据我所知,前面守河堤的应该是新四军叶菲团。那可是新四军的老六团,老虎团,装备虽然不及我们,可也不是什么土枪土炮,应该是日式装备,并不差。而且战斗力非常顽强,这里地形对他们也有利……”
“我不管这些。你给我听好了,旅长下了死命令,今天下午2点之前必须拿下北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他妈的,到现在河堤前沿阵地都还在新四军手里。我给你组织炮火覆盖,炮火停止后,你用30分钟把阵地拿下来。再拿不下来,我毙了你!”
“是。”
杨丰智撂下电话,开始组织敢死队,竟然用所有排连军官组成了敢死队由自己亲自带队,后面紧跟着两个步兵连展开集团冲锋。
杨丰智万万没有想到,对面这块骨头怎么难啃。这些趴在炮弹坑里当掩体的新四军,在自己密集的美式装备火力下,照样顽强抵抗着。自己的敢死队渡河的时候就拼光了,他只得带着两个步兵连冲到了对岸河堤下。终于在身后强大火力掩护下,第一次攻上了新四军的阵地。可是阵地上剩下的新四军居然像一只只猛虎,从炮弹坑里跳出来展开了近身肉搏。杨丰智的步兵连装备的是清一色美式汤姆冲锋枪,上不了刺刀,在近战时完全施展不开。杨丰智差一点被叶奇峰一刀劈了,幸亏躲得快,他的卫兵冲上来用汤姆枪挡了一下,否则非被叶奇峰砍了脑袋。叶奇峰一手舞着把大片刀,一手驳壳枪,左右开弓,手起刀落,枪枪命中。杨丰智不得不下令撤退,带着残兵败将退回河对面去了。
马莲带人再上来的时候,看见阵地上已经是面目全非,所有的工事都被炸毁了,一个连指战员所剩无几,叶奇峰多处负伤躺在血泊里。
马莲大吃一惊,命令着:“卫生员,快给叶营长包扎一下。担架队马上将重伤员送下去。”
几个担架队员要来搀扶叶奇峰。
叶奇峰发怒了。“走开,别碰我,去抬其他战士。”
“奇峰,你伤得太重了,马上随担架队下去。这里交给我。”马莲劝着他。
“马莲,我不能下去。我可以躺着指挥战斗。”叶奇峰拒绝着。
“叶奇峰同志,你必须下去。再不止血,你的命要没了。张世伟,你和他们一起把营长放在担架上,然后送营长下去。到了营指挥所传达我的命令,把营预备队三连拉上来,接替一连阵地。另外向团部请求火力支援,用炮火协助我们守住河提阵地!”
马莲一脸严峻的表情。
“是。”
张世伟答应着上去搀扶叶奇峰,叶奇峰正要推开他,却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马莲大声喊着:“快,动作快一点,马上把他送下去。”
马莲看着担架抬走了叶奇峰,转身开始视察阵地。阵地上只剩下弹坑,连河提都被炮火削去了几寸。她朝身后看了看,战斗经验告诉自己,这个阵地守不住了。敌人很快就会再次组织炮火覆盖,这次将更为猛烈。死守在河堤只是白白丢了战士们的性命。现在离开天黑至少还有2小时,敌人一定会在天黑之前再次发动攻势,必须另外想个办法来阻止敌人。
马莲看见侧后方大约200米外有个小高地,凭目测那个小高地应该比河提还要高一些,而且还有密林可以掩护,虽然偏离了阵地大约150米,却可以用火力达到。
马莲有主意了。
她大声命令:“同志们带上所有装备和物资马上转移阵地。”
不出她所料。他们刚刚完成转移,猛烈的炮火又一次覆盖了河堤。敌人开始疯狂报复,炮火足足轰了30分钟,硬生生把河提又削矮了一大截。马莲和战士们却安然无恙地趴在小高地的密林里看戏。
张世伟已经带来了三连,还带来大批弹药和一架报话机。
“教导员,这是团长派人送来的报话机,请你直接用它指挥咱们的大炮揍他们!”
“好,这台报话机就交给你用,你跟着我,等敌人渡河的时候,咱们用炮火轰他们。”
杨丰智退回去后,收拾整理了残兵败将,也把做预备队的两个步兵连拉出来。这回学聪明了,让士兵统统换了可以上刺刀的步枪,自己也找来一把缴获的日本指挥刀带着,紧跟在炮火后面又开始渡河了。
五
“教导员,敌人开始渡河了。”
担任瞭望的战士来报告。
马莲站起身,拿着望远镜观察,看见河对岸的敌人正在分梯次渡河。她心想:这个指挥官看来有两下子,要是一窝蜂渡河,我用炮火可以炸掉一多半。现在这样可是有点麻烦,我们的炮弹有限,不可能像国民党部队那样不顾一切狂轰滥炸,只能实施重点打击。马莲决心,放敌人一半过河,让炮火打掉后面渡河的另一半敌人。
杨丰智把部队分成了四个批次渡河,他亲自跟着第二批渡河。叫他感觉意外的是,他们在渡河中途并没有遭到对面共军的阻拦,河堤上什么动静也没有。杨丰智感到有些奇怪了,怎么回事?是这次的炮火太猛,把共军炸光了?还是共军已经放弃这个阵地了?看着两批人顺利渡河,杨丰智胆子大了,居然用旗语指挥剩下的两批同时渡河。他自己带着前面两批爬上河提的时候,后面的人马刚刚走到河中央。
杨丰智发现阵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正在庆幸。以为新四军承受不住猛烈炮火,已经放弃了阵地。突然之间,头顶响起刺耳的呼啸声……
马莲看准杨丰智的第三批人马渡河到中间的时候,大声对张世伟说:“命令炮火覆盖河面。”
疾风暴雨的炮火砸在了杨丰智后面的渡河部队头上,这个连的人马,还没有醒过神来就在河里喂鱼了。河面上铺面了尸体,杨丰智傻眼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手竟然采用了半渡而击的孙子兵法,把自己一个加强连彻底报销在河里。
马莲看准战机站起身大声命令部队,“同志冲啊!”
三连在轻重机枪火力掩护下,如下山猛虎扑向在河堤上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杨丰智。等杨丰智回过神来,生龙活虎的生力军三连已经杀过来。尽管杨丰智给士兵换了装备,可对于习惯了美式装备的士兵,近身肉搏拼刺刀,毕竟不是强项。面对新四军战士勇猛的拼死,很快就败下阵来,朝身后的河水退去。
身怀六甲的马莲和叶奇峰一样,右手舞动大刀,左手一支勃朗宁,宛如一员女战神一般,身先士卒直扑敌阵。张世伟背着报话机和另外三名战士,分别护在马莲前后左右,胸前的冲锋枪连连喷射,口中大喊“杀啊!”那阵势,真有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气势。
杨丰智刚刚挥着日本军刀迎上去,马莲左手一抬“啪”的一枪,打在他手腕上。“咣当”一声,杨丰智的军刀掉在地上。他右手上去捂着伤口。
大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马莲厉声呵斥:“命令你的士兵放下武器!”
身边四个战士已经围住了杨丰智。他抬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新四军,又低头看看架在脖子上的大刀,再看看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垂头丧气地举起手来,命令士兵:“放下武器。”
杨丰智的部下看见自己长官已经成了新四军俘虏,纷纷停止了抵抗放下武器投降了。
马莲利用战斗间隙,让张世伟带人把俘虏押回去。她相信,对面的敌人在目前不可能马上发动攻击了。杨丰智一个营,已经彻底打残了,恐怕剩下的残部只剩下一个连的兵力。敌人要发动新的攻势,只有重新部署,另外调部队上来。
在押走杨丰智之前,马莲和他谈了一次。
马莲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牌子和军衔,问道:“你是这支部队的长官?”
杨丰智虽然桀骜不驯,可对这个俘虏了自己的女新四军,心里十分敬佩,便老老实实点点头,回答:“报告长官,国民革命军独立旅第6旅52团一营少校营长杨丰智。”
“听说你们这个旅,所有连级以上军官都是黄埔毕业生?”
“报告长官,我是黄埔七期学员。”
“你们打鬼子很英勇,也很能打,今天怎么会做了我的俘虏?”马莲笑着问他。
杨丰智垂着头尴尬地回答:“长官的部队不但更勇猛,而且长官会用兵。如果不是刚才的半渡而击,恐怕……”
杨丰智没有说下去。
“如果我不是先退出河堤,再半渡而击,胜负真不好说。”马莲坦率地承认。
“长官是哪个军校毕业的?长官熟知孙子兵法,卑职佩服。”
“我叫马莲,是抗大一期步兵班学员。我们的确学过孙子兵法,‘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
杨丰智心悦诚服地给马莲敬了个礼,说:“女长官真是厉害。杨丰智今败于女长官心服口服。”
马莲笑着说:“杨少校,马莲也很佩服蓊旅在抗战中的英勇表现。国共两党联合抗日,是我们毛主席和蒋委员长一致的愿望。希望杨少校回去以后以抗日大局为重,不要再打自己人。黄桥是我们从敌人手里打下来的,你们没有理由来进攻。”
“马长官放心,卑职回去后一定不会再带兵来打新四军。马长官身怀六甲居然如此英勇,叫杨丰智从心里敬佩,你简直胜过杨门女将穆桂英!刚才这番话,丰智一定铭刻在心。”
六
蓊笪猛攻了一整天,损兵折将,不得不收缩战线重新部署,又给了新四军一个重大战机。10月3日的深夜,新四军第一纵队冒着倾盆大雨从敌后快速运动,切断了蓊旅和89军之间的联系。这就是陈粟首长的那盘大棋,分化瓦解,各个击破。巧妙的利用韩德勤内部的派系矛盾,将东西两路进攻的敌人分解掉,给点甜头让他们保持中立和观望,集中兵力打掉韩德勤的中路主力89军和6旅。陈粟在黄桥只留下三纵队死守,却提前一天让一纵和二纵跳出去,跳到敌人后面,从进攻黄桥的敌人背后来个反包围,一举吃掉89军和6旅。
队伍在快速运动,声音很轻,没有什么响动,只有急促的脚步声。这是一纵队三支队的一个突击团,他们在黄桥打响前接到了纵队的任务,穿插到敌人后方去,从后面来个反包围。
严中华的四团奉命担任支队的突击团,一路急行军直插独立6旅蓊笪的身后。严中华此刻心急如焚,他很清楚担任守黄桥的是三纵队。老婆马莲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一定在前沿。严中华知道现在对老婆最实际的帮助,就是走快点,早一点完成穿插任务,早一点发起对敌人的攻击。他没有骑马,跟着部队在一路小跑急行军。
警卫营焦干青牵着他的大白马在后面跟着,不时低声劝着“政委,你骑马吧。”
严中华理也不理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在队伍里小跑。战士们看到自己的政委,在和大家一起冒雨急行军都很感动,低声相互鼓励。
“同志们,加把劲,政委也在和咱们一起急行军。”
“同志们,咱们再快一点,早一点抄到敌人屁股后面去。”
严中华一边走,一边鼓励身边的战士们,“同志们,我们脚下快一步,三纵队的战友就少流一点血,黄桥的老百姓就少一分损失。”
战士们在自己政委的激励下健步如飞,冒着倾盆大雨穿插在敌人后方,充分利用了敌人的麻痹和天气的掩护,终于在拂晓前到达了指定伏击地点。严中华让部队在指定的山区潜伏起来。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区,山坡上是灌满水的稻田,所有的战士就这样匍匐在水稻田里。上面是大雨浇灌,下面是稻田的泥水里泡着,急行军了整整一夜的部队,就这样潜伏在敌人身边。这里离开蓊笪的队伍非常近,近得可以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蓊笪的部队装备精良,他们的哨兵穿着美式雨衣,其余的人都躲在帐篷里。大雨对他们并不能带来什么影响,可就是因为这场大雨,掩护了新四军的潜伏。整整一个支队,三个主力团就藏在蓊笪的鼻子底下,他却浑然不知。这支部队在潜伏地点,一动不动趴到4日下午,在总攻信号发出时,对蓊笪的指挥机构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
马莲从前沿回到了营指挥所,刚刚来得及喝口水,吃了几口黄桥烧饼,就接到了团长叶菲的电话。
“阿莲,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指挥有方,半渡而击。不愧人称新四军的穆桂英啊,有勇有谋。”
马莲不好意思地在电话里回答:“团长过奖了。”
“不是我过奖了,连你的敌人,对手都很佩服。你抓的俘虏亲口说的,他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不过,你千万当心自己身体,千万别出差错!”
“是,团长。谢谢团长关怀。”
“还有一件事通知你,你们驻守北门任务已经提前完成。蓊笪损失严重,已经收缩兵力。陈粟首长决定开始第一阶段战役,马上组织反击,与一纵合围全歼蓊旅!你们营损失比较大,不参加反击任务了,撤回来休息。我马上派三营替换你们准备反击。”
“团长。”马莲在电话里还想争辩:“我们是有些损失,可参加反击是没有问题的。”
“马莲同志。”叶菲严肃的声音传出来。“你们营营长身负重伤,一个连几乎拼光了。这是小损失吗?你身怀有孕,居然在第一线和敌人肉搏?这是不要命啊,可是,你这样不要命,肚子里孩子怎么办?同志,那是革命后代。马上带队伍撤下来,不按时撤下来我处分你!”
“是,我马上安排。”
叶菲命令三营替换二营进驻北门阵地。
七
10月4日下午,蓊笪刚刚完成新的调配,重新组织进攻,三纵队奉命故意放弃了前沿阵地,等蓊旅攻至距离黄桥只有几公里的时候,驻守黄桥的新四军三纵队,突然发动全线反击。打得蓊旅措手不及,不得不向后撤退。恰恰在此时此刻,潜伏在蓊笪旅部附近的一纵队发起了突袭。四周山坡上杀声震天,一队队憋着气的新四军战士,像一群猛虎下山直扑下来。又一次被打得晕头转向的蓊旅,尽管是全付美式装备,面对新四军的猛烈攻击,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很快就被一纵和追赶上来的三纵分割包围。
中将蓊笪狼狈地站在一片水稻田里,看着周围几个卫兵,再看看从四面八方杀来的新四军,不由仰天长叹:“想我一世英名,竟然会因为同室操戈,败于友军,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真是咎由自取。”
蓊笪拔出手枪饮弹而亡。
一纵队乘胜挥师南下再取89军,两天后在二纵夹击下又将89军团团包围。到10月6日,新四军三个纵队围歼了韩德勤的主力89军。军长李守维失足落水而亡。
黄桥保卫战大获全胜。
胜利之后,叶菲向纵队申请,从其他部队抽调了两名营级干部,一个担任二营营长,一个担任二营教导员,然后下命令将叶奇峰和马莲一起送到新四军军部医院去。
临走前,马莲在严中华陪同下,一起到俘虏营看望了杨丰智。
“杨少校,我要离开黄桥了。这位是我丈夫,新四军一纵队三支队四团副政委严中华。我们一起来看看你。我听说陈粟首长已经和你们的韩司令达成了停战协议,马上就会交换战俘,送你们回去了。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我希望今后是朋友,不要再兵戎相见,而是并肩战斗在抗日战场。”
杨丰智给马莲和严中华行了个礼,说:“请二位长官放心,苍天为鉴,我杨丰智从此绝不会向共产党人开一枪!”
马莲与严中华笑着上前和他握着手。
跟随来的苏北新四军前线报记者,拿着照相机,笑着说:“怎么样?我给你们三个照张相留给纪念吧。”
马莲笑着看看丈夫,又看看杨丰智,说:“好,就拍一张。”
马莲转过身,站在严中华和杨丰智中间,三个人都在笑。记者手里的相机响了“咔嚓”一声,在黄桥镇留下了这张化敌为友的珍贵照片。
第二天这张照片配上了这样一个标题,刊登在新四军前线报上,“前日友军,昨日敌军、今日友军,尽弃前嫌、握手言和、共同抗日。”
因为这张照片,回到国民党部队的杨丰智,遭遇了一连串的审核,再也没有让他领兵了。1942年,杨丰智脱离了国民党军队,参加了苏北的新四军。
……马莲结束了自己的故事,却还是久久地、久久地望着展览墙上那张合影照片。
注:小说取材于母亲亲身经历的黄桥保卫战。母亲原名马莲珍新四军老战士。父亲原名严治中新四军老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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