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莎漠来了,我发现我再也无法爱上她。
曾在秋叶寂寥的落叶中怀念的温存,在冬季的大雪纷飞里思念的思念,在春天的纷繁百花中的期盼……那些都成为过往尘埃,莎漠,对不起。
莎漠给我留下太多温暖的回忆,说出不爱你,不容易。
小时候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看莎漠。妈妈每次都跟我说,你再等等,莎漠会如约来找你的。你每年如期而至,有你的日子里。我小小的世界里充满了简单的乐趣,你带我去听稻香里的蛙鸣,带我去捉田野里的蜻蜓,带我去河边小坐,让我听聒噪的知了把阳光的故事说。那些有你的日子里,充满了快乐。
我期盼你到来,有时更期盼去寻你。去姨姥家要乘坐蓝色小巴,爬过山川沟壑,才到那叫永义号的小小村子。从她家再往北,便多山了,向北是刘邦屯。未必有刘邦,却多刘姓。再往东北走,隔了两个村子,便是大山屯,每年母亲要回一次的故乡。
姨姥的辈分大,年纪却和母亲相仿,乡下人们要论辈分,却无妨亲疏。姨姥是母亲最好的闺蜜,那年暑假刚刚开始,母亲便带我去姨姥家小住几日。算来那是十五年前甚至更遥远的时候了,没想到在那与莎漠不期而遇。下了车,小舅和姨姥全部来接我和母亲。去他家要穿过一条很宽却也很缓的河,河边有几头牛在柳树下百无聊赖的卧着。蝉鸣中几只鸟在水面飞过,河里是细细的沙子,踩上去软软的。可以看到河对面穿着蓝色水洗布裤子的老头,精瘦的光着膀子,提着水桶给门口黑色的毛驴饮水。离着那么远,四周是水声和蝉鸣,可我似乎还是能听到那头小毛驴咽水的咕咚咕咚声。那会我家也有两头灰色的毛驴。想到那两头小毛驴,便想起了那稻草味道。那是杂碎了的稻草,每天晚上我要去端两筛子给它们,然后再满满的端两盆水。喂得多了,它们对我便和善起来,只是一次不小心,把一只驴的右眼(或是左?)打出了血,我被吓坏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装稻草的草栏是个好去处,小时躲猫猫那是常去的地方。我家小黄猫曾在那里下了一窝崽儿。我们家郑重的派我去跟踪小黄猫,取回崽——母亲打心眼里里善良,怕猫仔在外活不了。便跟踪到草栏,那草堆的与房顶只十几公分高,大人爬不过去,仍派我进去。那会我纤瘦,一身干草中把六个小家伙抱回了屋子,这几只小猫像小野猫——野猫我是没见过的,野鸡母亲却用棉被孵过。在田野里捡来的野鸡蛋,家人都不忍吃,便想着不如孵起来养吧。小野鸡刚刚出来便健步如飞,只可惜不吃米,只吃虫。母亲怕养不活,便寻到捡蛋的旧处,将它们放了,希望它们可以活的很好,或者找到妈妈。
这一切都是莎漠在的时候发生的事儿。那年我去看小舅,我们在小舅家里遇到了莎漠。小舅家是低矮的土房,上面嵌着木制的窗户,房梁上吊下来一根黑铁的挂钩,便可把那窗户吊起。屋后的园子看起来很高,家里的电视机似乎不能再看。因为屋里是土地,总有些潮湿的味道。园子后面是大片的土豆,绿汪汪的涨势喜人。做饭的灶台是土垒的,傍晚时无风,小舅手擎着盖帘儿在灶坑前扇着,烧的是树枝,可以闻到松香和树枝烧着时独有的香气。姨姥很胖,很是怕热,饭熟后便坐在炕上,和母亲聊天时候用力的扇着一把大蒲扇。晚上怕蚊子咬,是不开灯的。小舅带我去河边挖泉眼,小舅喜欢莎漠,他说他见到莎漠来,便知道河里又可以抓泥鳅、挖泉眼了。比我只大两岁的小舅,似乎比我大很多很多。七年后,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带我去买甘草杏,我们走了很远,路过何氏眼科,走进夕阳的市场里,冷清的市场里没什么人,卖牛仔裤的小摊上写着牛仔裤三十五元一条。他们已全家搬到沈阳,很巧的我们又遇到了莎漠,姨姥买了肉和各色的火腿切了做菜,和母亲聊了很久,一张小炕上住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嫌挤,我们五个人横七竖八的半躺着,母亲与姨姥聊了一夜,我却睡的很沉。
在那之后我再没挖过泉眼,在三亚的沙滩上,我挖着挖着挖出了水,我便想起了十五年前和小舅一起遇到莎漠的时候。可我已八年未见他了。
我和母亲穿过那条很缓的河道姨姥家的那天,姨姥爷带我去买雪糕,那会夏天吃到冰棍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儿。姨姥爷却买了两串雪糕给我,他很瘦很黑,声音低低的很有趣。姨姥声音高昂,笑起来很爽朗,姨姥爷却只是嘿然一笑,话不多。他牵着我的手,跟我说不要对母亲说他给我买雪糕了,我们吃完再回去。他手里拎着刚刚买的肉,牵着我,趟过清澈温暖的河,给我指着说,看,那有个鲫鱼游过去了。
雪糕上印着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我回去还是跟母亲说了那雪糕。在经济极其匮乏拮据的年代,却往往能够留下最富饶平和的回忆。
后来姨姥还带着我和母亲去了刘邦屯,那有父亲的一位姑母故去了一段时间,母亲便过去探望父亲的堂姐。从永义号到刘邦屯大约十里有余的样子,阡陌纵横里全是油油的绿。风吹过时候我们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我问姨姥,那是泉水吧。姨姥便带着我去寻那路边的小溪去,三个人在小溪边小憩。母亲体力好,却走一会儿便和姨姥说歇一下。终于姨姥不耐烦了,呼着母亲的乳名说,你别老寻思我累,我现在也挺能走的,说完便在笑声里带着母亲和我继续前行。在那之后,我只又去过一次刘邦屯,那里的二姐结婚,那天晚上我找到一位同是亲戚家的小孩下象棋,才学了新阵法,布了天罗地网,只待十分钟,便可痛快淋漓的赢一局,可他却要跟他父亲先回家,悻悻然在一片喧闹中收了棋盘。大学时支教,原本是说教作文的,后又托我去教孩子们围棋。在秋凉的傍晚,每次我一个人坐公交去学校跟大家汇合,稍微寒暄,便进去上课。那些孩子那时候才刚刚二年级,大一些的也才三年,算来那是五年前,现在他们也上中学了,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下棋。
我却真的很久没下棋了。
后来莎漠每年都如期而至来找我,与莎漠相遇时,却每每不同。有时候是幼时的玩伴,约着在谁家住,凌晨两点的时候起床走向小河边,几个人聊天,看银河里璀璨的星斗,晚风拂面时候几个人可以看到河水里闪着弯弯的月光。有时候是高中的同学,高考完那天一起在长街上大喊大叫。有时是微醺的女友,在湘江边上畅想着以后的以后,虽然以后未必有以后,也确然的没有。
盛夏晚晴天,多少笑语欢颜。
现在Summer来了,却只有酷热。蛙鸣蝉躁不再,小桥流水不再。当Summe到来,甚至没有什么可期待。童年时夏天阳光里的回忆,都已成了破损交卷里斑驳的留底。年少的玩伴,结婚生子四散天涯,大多都成了只存在于微信或QQ里的一个许久未亮的头像。这样的Summer,想说爱太难,只能在回忆里翻过万水千山,想象着少时夏季的阳光灿烂。
同样结婚生子的,还有小舅。姨姥爷在数年前,因一场意外,触电故去了。姨姥在两年后,因白血病,也故去了。
母亲没参加姨姥的葬礼,和她最好的朋友葬下的,还有太多她的青春的美好回忆。以及那些夏天里,她和姨姥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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