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423故事节｜命定的消亡
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叫做故事，而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都叫做事故。
——题记
我今天要讲的就是真实发生在我们家的被其他人称为故事的一场事故。
①
我们出生在陕西一个普通的乡村，虽然赶上了计划生育的时代，但是依旧无法遏制农村传统的重男轻女的风气。有些人比较幸运，第一胎就是男孩，而我的妈妈为了迎接我弟弟的到来，前面生了三个女儿。
因为实在负担不起，就把我的小妹妹寄养在了舅爷家，所以，一般人问起，我们就会简单地说“家里三个孩子”。三个孩子的家庭，在农村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偏大的，向小的，中间加个受罪的。”而我妹妹，正是夹在中间的那个孩子。她从出生时起就不太受家人待见，仿佛一个多余的存在。
我们相差两岁多，我本来想给她起一个化名，然而，她本来的名字却比化名更像化名——阿娟，只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娟”字，她就很随意地随了我的名字。
她出生的顺序比较尴尬，小时候的长相也没有我讨喜，经常有人打趣说：“你姐姐是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而你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其实，他们忘了补充，我是方圆脸，我妹妹是鹅蛋脸，秀气而又精致。
可是，在审美相对单一的农村，我妹妹从小就属于容易被遗忘的类型，她的存在感很低，就连她在襁褓里的时候，也比我乖。我妈说她经常把我妹妹扔在家里的大篮子里就去地里干农活，一干就是一个上午，回来的时候，我妹妹依旧乖乖地在大篮子里爬来爬去，不哭也不闹。我虽然长她两岁多，就属于那种既哭又闹的孩子，“爱哭的孩子有糖吃”，所以，从小就比妹妹受到的关注要更多一些。我和弟弟受关注，也注定了妹妹被漠视。
②
因为年龄相差不大，所以我们幼年的大多数事情我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记忆里有一些碎片当时让我厌恶和羞愧，现在想来却莫名后怕，似乎命运早已在她身上埋下种子，在幼年时期就给了我们足够的暗示。
我的妹妹背后有一颗既圆又大的黑痣，黑痣被汗毛构成的漩涡包围起来。我本来觉得是身体表征，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我母亲每次给她洗澡的时候，就会拍着她背后的黑痣说：“前旋克父，后旋克母，你长大了是克我的。”
我每次听完都非常不屑，觉得我妈就是封建迷信，那个时候我还非常相信科学。
可是有人比我妈更封建迷信，记得我妹妹三岁的那年初春，我家门口路过一个走街串巷的道士。他在门口看见我们就喜上眉梢，对我妈说：“你们家将来要飞两凤凰啊！”我心想：这马屁精，看见两个女孩，就说是凤凰。
可是，我妈很高兴啊，一听道士的美言，就忍不住追问：“那你看看她们长大后怎么样？”道士先是不说，后来经不住我妈的一再追问，就叹了口气说：“可惜，你到老的时候只能见到一个女儿。”我懂事比较早，觉得这道士肯定是故弄玄虚，所以嗤之以鼻，可是我妈听了之后有好几天坐立不安。
那一年我妹妹三岁，我快六岁。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妹妹在我的带领下，去油菜田里偷油菜心吃——当时很多小朋友都这么干。春天的油菜心嫩嫩的、脆脆的、带着淡淡的甜味。
村里的人知道有孩子偷吃，就喷了农药，即使是喷了农药，我也是照偷吃不误的，因为我经常吃带农药的东西，觉得农药一定是用来吓唬小孩儿的。所以，有一天下午我就去偷吃了五六根，我妹妹跟着我眼馋，但是她胆子比较小，就扯着我的衣角跟我说：“妈妈说不能吃，有毒，吃了会死人的。”
“妈妈有很多话都是吓唬我的，没事，你看我吃了这么多都没事。”我一边跟妹妹说，一边顺手扯了一根，剥掉上面的皮递给妹妹。
我们玩了一天，就愉快地回家睡觉了。晚上我正做着美梦的时候，被我妈摇醒，我妈就焦虑地质问我：“你是不是今天跟你妹妹吃了什么东西？”我只好如实招来，因为那个时候妹妹已经两脚蹬直，开始翻白眼了。我实在想不通，我吃了五六根没剥皮的都没有事，她为什么只吃了一根剥了皮的就有事了呢？
幸而，我妈发现的及时，半夜一两点，我跟我妈打着手电筒（我爸出去打工，常年不在家），背着妹妹，步行了一里路，敲开医疗站的门，给妹妹洗了胃，才又捡回妹妹一命。
③
等我们大一点儿的时候，我妹妹就越来越乖巧，用所有的言听计从在我和弟弟的爱的夹缝中获得被爱，自然，她成功了——我妈就开始各种嫌弃我，因为我妹妹超级爱干净，我妈不在家的时候，她会把院子前前后后清扫一遍，而我，就会窝在床角看小说。
有时候我妈来我房间，看到我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洞还在那里，就质问我为什么不叠被子。我就想不通，被子有什么好叠的，晚上还不得钻进去这个洞么？我到了12岁还不会自己洗澡和扎头发，洗衣服总是只洗自己的内裤，而我妹妹似乎从6岁起，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会帮全家人洗衣服。
当然，我也不是一无是处，我经常跟妈妈去干农活，外面跟大人打交道的事情也一般都是我干的。可是，我从小就心软、嘴硬、脾气臭，上学经常丢书、丢本儿，还老喜欢跟爸妈顶嘴，经常免不了一顿暴打，鼻青脸肿依旧不服软。
每当我被打的很惨的时候，我妹妹就偷偷躲在房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后来就跟我爸妈说：“以后我长大了不丢书也不丢本子，也不跟你们顶嘴，惹你们生气。”每次被打视死如归的我总是觉得妹妹太懦弱，怎么能因为被打就改变自己呢！
不过，她上学的时候确实没有犯过跟我同样的错误，我爸妈对她很满意，除了成绩。在学习知识这件事情上，我妹妹似乎反应没有那么快。我妈老说她笨，不是念书的料，然后，到了初二，我妹妹就不想念书了。
此图为妹妹生前艺术照
那一年她虚岁才17，再加上她腊月22生日，实际年龄就15周岁。我鼓励她去学个电脑什么的，反正还小，涨点儿技能也不错。我妹妹听了很心动，可是我老妈就总是唠叨：“你姐上高中，你弟弟上私立学校好费钱啊，家里的开销好大。”她就小声说：“我不去了……反正我不是念书的料……还是去广东打工。”
我很惊讶，她的想法怎么能和我妈妈高度一致！我感觉她明明还是很想去上技校的。
其实，我家状况也没那么差，那段时间我爸妈开了一间小馒头店，生意还可以，供我们上学是没问题的。我上高中一学期是800块钱，我弟弟好像跟我差不多，上个技校当时也就是两三千一年吧，我知道我爸妈是负担得起的。
我跑去跟我妈理论，我说我妹想去上技校，为什么要让她去打工？我妈理直气壮地对我说：“我说让她去上技校，她自己要去打工的，可不怪我。”我有点气愤，我妹就是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替她表达，她一看我妈生气了，就赶紧把我拦了回来，然后自己默默地躲在卧室看着技校的宣传页发呆。
她看见我义愤填膺，就小声安慰我说：“姐，妈妈不想让我去上技校，我就不去了，去打工，这样她能开心一点儿。”
“人要为自己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有一次对妹妹说。妹妹有些懊恼地对我说：“你每次都是这样，你看你都惹妈生气了，难怪妈说你是家里最自私的人！”
我被妹妹说得哑口无言，可是我妈想要的那种无私真的好么？
其实，我又能再说什么？我自己也不过是家里的消费者而已。
④
我妹妹还是去打工了，因为年龄太小，电子厂不招，就托熟人找了个家具厂的工作，家具厂女孩子能做什么啊？我不知道，我妹妹说是她去给家具打钉子——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职业。一个姑娘拿着钉枪，想着既酷又辛酸。
我知道她去家具厂的时候，就对我爸妈说：“我们化学书上说，家具厂里面甲醛超标，搞不好会得白血病呢，还是让她去上技校吧。”于是，我遭到了全家的一致嘲讽和奚落：“人家家具厂那么多人都没事呢，就你破讲究多！就你最自私！”
那一年我正高四复读，而我妹妹已经开始自己赚工资了，可以给我妈装太阳能，我妈非常高兴，而我自己非常惭愧。让我更惭愧的是回家的时候，我妹妹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买了两件短袖。她越长越美，比我还高五公分，也长得比我白许多，再加上会穿搭一些，看着比我时尚许多。
我和妹妹的合照，衣服是她买给我的
后来她自己也不愿意再去上技校了，因为有了收入，在家里的地位高了很多。她算上加班，每个月的工资最多也就2000块钱，可是，工作两年，居然给我妈寄了3万块钱！她说工厂里的饭难吃得跟猪食似的，可是她就是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我真不知道这3万块钱是她怎么样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我跟我妈说我妹妹对自己太抠，太辛苦的时候，我妈就白了我一眼：“阿娟才不像你那么自私，什么都只顾自己！”可是，这样的无私真的好吗？
⑤
我爸妈对我们两个女孩的要求是千万不要跟男的打交道，不能随便谈恋爱，做丢人现眼的事情。我们觉得似乎恋爱和男孩就是我们的禁区，一旦我们跨过这个禁区，就会被爸妈抛弃，尽管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还依旧处在一种被威胁的恐惧中。
人有时候很奇怪，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大一的那个暑假，妹妹给我妈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妈，我对不起你，你就当没要我这个女儿吧。”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