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

作者: 甜蛋手 | 来源:发表于2018-02-03 11:15 被阅读30次
    水上

    边远县城里的人叫它沱湖,临近村子里的人喜欢叫它水上。为什么叫它水上?听闻古时这里是一片汪洋,后来地壳运动,陆地与海水翻了个个儿。现在想来也是些没有根据的胡诌话。

    水上三面环水,这儿的人大多靠水为生。摇两条船,撒几片网,或有的播满湖的荸荠、老菱角。当然,我说的这是十七年前的水上。

    那时候入水上大路的南边还没有稍显阔气的石筑拱门,也没有拱门前卧着的两头威目逼人的石狮子。只一条弯弯曲曲的主路,四分八叉,像老树根的藤蔓,苍劲有力地没进土里,嗅着烟火气茁壮的生长到每一户人家的门前。

    白墙红瓦的房子沿着主路东西而立,中间夹杂着些许商铺,什么贩鱼的、卖布的、修车的、打面的、还有洗澡的,叫清泉池。清泉池再往前过几家就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了,那是我爹单位给他们暂住的房子。房子一共南北两间,后边是一个围着两家人的大花园。如果说四季的田野给了我无边无际的自由与野性,那么这花园就是圈起来的田野,给予了我童年大片自由探索的世界,它一点儿也不比鲁迅的百草园缺少趣味。

    推后门出去,东西各两个石沙砌成的花坛。坛子上摆了几盆吊吊兰、仙人掌、仙人球,这些花是不常开的。坛子里面长了各色的花,有的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一簇簇的。有大黄花瓣红籽的美人蕉,有红色的凤仙花,我们也叫它指甲花,收集凤仙花的花瓣,放在钵体里捣碎成糊状,再涂抹到指甲上,然后用麻叶将涂好的指甲包起来,在风处过几个时辰,便是染了红色指甲油般的鲜艳,也不知是哪一个爱美的人想出的法子。

    花坛里最多的是四季常开的月季,一簇簇的红白,一簇簇的粉黄,高心卷边的模样让我经常错认成玫瑰。这些花都是不稀奇的,我之前也养过,或见别人养过,有一种,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高而大的向日葵伫立在每个花坛的中央,它的根茎是直挺挺地立着,花一律微微垂着头,那是一种怒放挣扎的黄色,一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我观察过的,朝着太阳的方向拼命把身体里的力量掏尽,全贴着滚烫的太阳,全献给太阳。太阳也柔情般的理解似的,给予追随者最鲜艳的欲望。待到一季过后,垂死挣扎的绚烂又全变成一粒粒剥落的葵花籽。将葵花籽放太阳口晒干,架一口大砂锅,添加几把柴,用大铲子不停翻炒,冒出滋滋的声响。那香气能钻着风,一直飘进水上北边的渡船上,飘进采藕人手中的藕窟窿里。

    这园里的的园工活全是我奶奶一个人做,哪里该修枝,哪里该剪杈,哪株草该拔,她统统知道。坛里留下的散长的杂草,枝枝蔓蔓都映衬着花朵,像极了插花的艺术。

    那草我在田野坝头间玩耍时也不曾见了多少去了,蛇莓、牛筋草、狗尾巴草、喇叭花、车前草、马齿苋,绿油油铺满一地。有花处必有草,有草处必有虫。我们四个孩子常常被蟋蟀和油蛉的歌声吸引,便蹑手蹑脚地趴在坛子上,蹑手蹑脚地拨开叶子,倏地钻出一只大蚂蚱或爬出一只斑蝥,箭似地跳到西北墙角的菜畦里。小弟弟不甘心,气鼓鼓地翻遍墙角的断砖,翻到蟋蟀和油蛉就咯咯地笑了,要是翻到软黏黏的黑虫,便吓得一激灵,把砖扔得老远,扔坏了我爹架的豆角架子,就免不了听几句唠叨。

    我喜欢骑自行车绕着花园跑。自行车是我弟剃毛头时我爹买给他的礼物,火红的车身,三个轮子,前面一个,后面两个,碾在石子地上,一圈又一圈,发出呼呼的声响。要是下一场雨就更好了,每一片颜色都晶莹剔透,白云缓缓地从树缝里移过,天空蓝得好像要流淌下来一样。我骑着车绕更远的路,碾过一个水洼,水花四溅,溅到花坛上爬的蜗牛,或者惊到豆角架上停歇的告天子,告天子便啾的一声越过菜畦,飞进院子西北边的阁楼里。

    院子围着两家人,一家是我们,另一家便是这阁楼上住的人。我从来没见过阁楼上的人,甚至我一度认为这楼上根本没人。阁楼里又高又暗,有一条很长的向上爬的木阶梯,赤着脚咯噔咯噔地踩上去,越走越亮,阶梯尽头是一扇白色玻璃门,阳光跃过玻璃门,像有规则似的洒在楼梯上,往下去,一阶比一阶暗。明暗交错,又像从玻璃门缝里升腾起的满阁楼的雾气,常年退散不去。置身于境,常恍恍惚惚,仿佛步入一个幽森奇幻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摸过楼梯尽头的玻璃门,因为我压根没上去过。童年是人好奇心最强烈的时期,我们四个经常商量着要到阁楼上去看看,看看玻璃门外面长什么样,阁楼上的摆设如何,铺得什么地板,住着什么人。结果往往是我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第一个爬上楼梯,他们仨蹑手蹑脚地跟在我身后。没爬几阶楼梯,就听见头顶阁楼上“蹬蹬蹬”或“唦唦唦”的声音,我们四个便像猫一样窜下去了。他们再问我,我便唬他们说,上面住着一个会魔法的老巫婆,如果被巫婆撞见,她会把我们变成野猫囚禁起来。从此,他们便不敢嚷嚷着再上去了,唬人的把戏我也就此学会了一招。

    越过阁楼,从院子北边开小门过去是一家小店,小店的正门红底黑字贴着一副对联“事与人便人称便,货招客来客自来”。小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按辈分,我叫他们老祖宗。我爹我奶时常到老祖宗家闲聊,从午饭后一直坐到太阳落西。男老祖宗瘦瘦小小,小眼方脸,下巴微微上翘,走路总直着腰板。女老祖宗要比他壮很多,一头卷发,见人总是一双笑眯眯的眼,只不过,她背驼得厉害,弓着身子,站在男老祖宗身边,竟也显得娇小了。

    一个忙活在院子、厨房,一个静坐在杂货铺里看报、接客。吃饭也在杂货铺里,一张方桌,两碟小菜遇上买货的街坊四邻“叔,吃饭呢,给我来条黄山”

    老祖宗便抽出最里面的一条,嘴里说着:“再吃点”。

    “不了,叔,下次再来”

    老祖宗从不对客人说下次再来。来不来,什么时候来,皆是缘分,就如同门口的那副对联。

    听我爹说,老祖宗有个女儿,外孙小时候发高烧烧傻了,因为要照顾孩子,许久才去看他们一次。

    老祖宗很喜欢小孩,每一次去店里,他们都塞各种零食给我们吃,仿佛我们就是他的傻外孙。我也喜欢下雨的时候去杂货铺,这时候,老祖宗总会泡一壶茶,静坐听雨,我们四个搬凳子排排坐听老祖宗讲稀奇古怪的故事。茶香顺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化作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飘进水上的绵绵细雨里。

    十几年后,水上成了旅游开发区。河被填上盖成了房子,我原来住的地方也变成了螃蟹养殖场。花园没了,向日葵没了,只有老祖宗的杂货铺还在。杂货铺旁边盖了栋大超市,人们进进出出,偶有熟客绕过大超市,拐进贴着“事与人便人称便,货招客来客自来”的小门里。老祖宗便放下手中的报纸,佝偻着身子,从货架的最里面抽出一条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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