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尖

01 

倩倩领导要离开了，她去践行。

这是个农家院，一进门左边有棵高大桂花树，葳葳蕤蕤宠罩了大半个院子， 弥漫着悠悠淡淡的花香。树下放着简单一桌两椅。院中间通往门厅的曲径拱出一座小桥，桥下潺潺流水在绿色灯光折射下，像是滚动的华锦，灿灿生出光芒来。

这里她来过。

晚上6.30她准时走进了叫“里屋”的包房。

领导已经来了，侧坐在屋里，吊灯暖光下，能看出头顶涌现的白发。

“师父，来了，”倩倩打招呼，环顾周围：“其他人没来？”

“就通知了你一个啊。”领导的脸转过来，堆满了笑容。

脸部的肉横凸出来，眼睛高度近视，摘下眼镜眯着眼睛，笑起来也有点弥勒佛的慈悲，让人不自觉感到亲切，也不设防。可一旦戴上那个厚厚的眼镜，被镜片放大和曲折的眼睛，不同的角度，有时候太多眼白，有时又整个的眼黑，倩倩总觉得莫名惊悚。

是那种对未知和突兀的恐惧，如同凝望一个黑洞，不知这个黑洞里有什么，以及下一秒会出现什么。

“哈哈，太好了，那今天就算我的谢师宴吧，”倩倩坐定，手指点点餐单，“还是老几样？”

“好，好”领导点头微笑。

如果不是已经在这做城市成了家买了房，或是她再年轻些，她可能会跟他一起走。

因为他是她新世界的开启者和引领者。

02

酒菜过三巡，俩人微醺。

“虽然，您不再是我领导，但是！谢谢我永远的师父”倩倩端起来酒杯，向领导晃晃，仰口一饮而尽。

“我虽不算耆硕，但你，孺子可教！”领导把食指在桌上敲的砰砰响，“你刚进公司的时候，那个懵样啊......”。

倩倩从小就普通，家中五个孩子，排行老四，甚至会被父母忽略。倩倩不喜欢这种感觉。

勉强上完专校，她还是一张白纸，白纸材质夹带着胆怯懵懂自卑还有一颗想要拔尖的心。

进入公司实习，第一个月就声名鹊起，却不是因为工作成绩。

中午她跟同学在公司旁边宿舍午休，青春年少的人觉多，刚闭眼就睡过了头。

倩倩醒来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赶快起来叫同学叶子，叶子翻了个身说，你先去吧。她被分在仓库，也自由了许多，早一点晚一点没人考证。

倩倩连忙跑步去公司，路上碰到了主管。主管问你看见叶子了吗？一时间她不知道要怎么掩饰，回答说她在宿舍。

同学被处分，倩倩也就成了名人。

后来她想，自己是笨，还有其他回答，为什么坦白直接说她在宿舍呢？可以说我不知道，可以说没看见......,可那不是撒谎吗？从小教育不是要诚实吗？

那是第一次，倩倩对世界产生迷茫，还有承认自己的愚笨。诚实有错吗？诚实还能错！？

03

实习结束后，她以为自己肯定过不了，没有人喜欢她。在这个不算大的工作环境里，不懂得变通和审时度势，存活是困难的。

是领导拯救了她。行政通知她留下时说，品管部说需要一个助理，指名要你，那你去品管部吧。

助理没有具体工作，每天端茶送水，清洁卫生，部门文件打印复印等，但她还是对领导充满了感激，谁不是从助理做起呢？做得好，以后才有更多可能。

勤恳是肯定的，每天早上她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如果没有天赋，勤快是到达目的地的唯一途径。

第二个月，领导把办公室钥匙给了她：“看你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免得在外面等得太久”。这对倩倩是莫大的鼓励。

要知道办公室钥匙一共就三把，领导和主管各一把，她是那个第三个拥有钥匙的人。

04

一周后，办公室失窃了。

客户的金标，属于稀有金属材质，没放在库房，一直都在办公室柜子里。为的是管控生产用度，做到用一发一，报废一个置换一个。当然它也能被变卖为钞票。

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公司开始调查，领导带着倩倩到行政配合问话：

“你昨天是最后一个走的吗？”

“不是，昨天走时还有几个人”

“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主管也在。”

“主管开的门吗？”

“没有，我在门口碰到主管，他先推门进去的。”

“没有用钥匙开吗？”

“没有，可能早就来了吧”

......

“昨天走时主管在吗？”

“好像在......”

倩倩感觉忐忑，担心的是自己会被怀疑。也第一次明白了关于责任和承重，拿了多大的称，就要承受多重的量。所有的馈赠和责任都是成正比。

主管因为怀疑盗窃被除名。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05

倩倩在旁人面前叫领导，独处就叫师父。

工作第二年半，她晋升了主管，和领导一起被调到新区域营业部。

这是个新领地，在营业部规范市场和业绩是最重要的。没有营销经验的倩倩两眼一抹黑，不知从何而起，白天晚上跑经销商，也没见几个搭理她。

倩倩跟领导汇报，工作没办法开展，之前经销商都从各处庞杂渠道进货，也已经形成了供应链。即使调整价格也难入手。

领导沉吟半晌，问倩倩：“你知道巴豆吗？”

“不知道，是谁？”倩倩一脸懵。

“巴豆霜，一味中药。”领导没笑，隔着镜片只看到黑黑的大圆，周边是突兀的白。

领导递给倩倩一张名片，“约下这位律师，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

律师和领导的谈话，她不知道。只是给了律师摸查的经销商名单。

律师走后二十天左右，经销商开始纷沓而至。电话和接待不停，他们拿着律师信，协商着和解。结果喜人，经销商回拢，出货渠道固定，培优去弱，从此市场稳定，业绩更不用说。

倩倩的薪资也从原来的4位数跳到5位数。

庆功吃饭，也是在这家。倩倩好奇问,这关巴豆什么事？

领导扶了扶眼镜：“巴豆炮制巴豆霜，但巴豆有剧毒，怎么提制而人不中毒呢？古时会借助它法，先把巴豆放在加热的面糊里面浸泡，然后在太阳下暴晒，经过高温，巴豆自然爆开，然后再压制出来油脂，得出来巴豆霜。”

大家恍然大悟，举杯哄抢着要拜师。只不过只有倩倩从此改口了叫了师父。

后面的几年里，倩倩跟着领导快速踏入了职业精英行列。

06

餐尽曲终。

告别领导，倩倩坐上计程车，歪着头望窗外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每个房里和车里都有人，每个人都有成长，成为普通或者拔尖的人，像那春笋，用尽力气在黑暗里面穿破地表，一层层脱皮，一节节成长。

而真正的坚强是从内心开始，风雨才会成为助力，长出智慧。一路上遇见这样那样的人，有些助你开悟，有些改你行为。慢慢变成今天的自己。

倩倩是感谢领导的，但她很清楚，她永远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她不会忘了当时被辞退的主管，走时发给她的邮件：我不相信你和他合谋，因为你可能不知道，他调过来掌控品管部，我是他要拔掉的最后一颗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