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抱养的女孩
我今年四十多岁了,有份还不错的工作,长相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算是漂亮。今天周末,也是哥哥“五期”的日子。也许你不懂我们这里“五期”是什么意思吧?就是人死后,五个星期的纪念日,也就是死者死后三十五天。“五期”是除了埋葬日以外最重要的仪式。虽然对于哥哥去世,我很难过,但我也很激动,过了今天我终于自由了。
因为我从来没有正经结过婚。家里不同意我结婚,让我照顾哥哥,说是等哥哥“没了”,我才能正儿八经结婚。
我是一个抱养的女孩。我被抱养的唯一作用就是为了照顾残疾痴傻的哥哥。在我成年后,也谈过几次恋爱,还跟一个男人同居过三个月——被迫同居,被迫分手。我的爱情都被家人硬生生拆散了。他们的理由就是——“你要照顾哥哥到老。要不养你干嘛?”
我的苦楚真是无法言表。
我讲讲我的故事,给你们吐吐肚子里的苦水。我爸爸在县城石材城开了一家很大的石材厂,有两个大车间。一个平板生产车间,生产加工建筑装饰用板材;另一个车间是异型加工车间,加工雕刻石材工艺品。比如古希腊神像,喷泉搭配装饰雕像,园林装饰雕刻等。我家的工艺品在全省都很出名,所以爸爸是本地石材行业大老板,我家很富裕。
我们兄妹三人。我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哥生来就是脑瘫,还傻,拐胳膊拐腿,走路一步三晃悠,左腿钩右腿,磕磕绊绊。双手像萎缩的鸡爪似的抱在胸前;目光呆滞,傻傻笑,口水啦啦流;个子也没长开,身子歪歪斜斜,瘦瘦弱弱,干干巴巴,像一只小瘟鸡,即使成年后看着还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样子猥琐而龌龊。从小都是我伺候他。
另一个哥哥是正常人,精明能干,但为人狠戾,没有人情味,像我爸爸。那是我二哥哥。我们感情很淡,他对我心狠手辣。
我妈就是一个窝窝囊囊的家庭妇女,豆大的字识不一箩筐,但脾气暴躁而强势。她自己都说自己属炮仗的——一点就炸,一说就蹦。她的战场只是禁锢在家里,家人都被她控制得牢牢的。不管是在家庭开支上,还是日常生活上。爸爸忙于工作和挣钱,基本不过问家里的事,大小事都是她一把攥,胡咧咧,无法无天,就是我家的活阎王。
听说,当年父母都是一个村的村民。外公有本事,在村里算头面人物。他看上贫困但有志气的我爸,请媒人让我妈妈嫁给他,还倒贴钱财,提供住房,让身为穷小子的他没打光棍,所以爸爸怕妈妈。
等父母结婚后,外公出钱让他到城里创业。我爸爸从基层工人做起,很快熟悉起大理石行业,并在外公资助下开始创业。他吃苦耐劳,人也精明能干,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事业像开了挂,钱像树叶一样被他搂在面前。虽然他的大理石车间不太大,但销售额却巨大。做石刻生意利润空间很大,他挣得盆满钵满。
在计划生育很紧的时候,生二哥哥也费了很多周折。大哥哥是双重残疾,要生二胎需要特批。家里不缺钱,父母又对大哥的残疾心生愧疚——因为妈妈怀大哥哥时生病吃药,致使他在胎里就染病。为了难得的二胎名额,他们找人调了生男生女的药方,想生个女孩照顾大哥哥。他们怕等他们百年后,大哥哥无人照顾。
可是命运弄人,生下来还是一个男孩。妈妈着急地哭。爸爸说:“生个儿子哪里孬啦?咱这么大的家业,怕女孩顶不住。”
妈妈想想也是。在我们家乡那里,男孩对自己的亲兄弟感情淡漠,就连爸爸家弟兄们都这样,怕是二哥哥成家后不会照顾大哥哥;再说即使他会照顾,也不可能事事时时照顾到。照顾大哥哥可不是一个轻快活儿,需要一个整人啥也不干,除了睡觉外,每时每刻跟着他。他痴傻,脑瘫,走路不稳,随时可能摔伤,被车撞死。他还关不住,一眼看不见就跑出门,歪歪扭扭,到处横冲直撞。
小时候,我家住在石材厂内,拉货的车辆来来往往跑,他不会躲车,车要躲他。到处是尖锐的巨大石块,没有像样的路。没人照顾哥哥,他随时有危险。而且因为哥哥傻,到处被人戏弄。妈妈看管他也看够了。有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家务活一大堆,每天迎来送往,她已经疲于应付。她跟爸爸说,不如抱养一个女孩来养大哥哥。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被抱养到这个家里。从小我就被训练用来照顾大哥哥。
2、被训练
我刚记事起,大哥哥要坐下吃饭,妈妈就说:“玫玫,给哥哥拿凳子。”拿完凳子,我刚要坐下,妈妈又说:“乖女儿,哥哥的碗筷还没拿呢。”我又跑去拿大哥哥的碗筷。她又吩咐我:“快喂哥哥吃饭。”哥哥大我六岁,可我却要翘着脚尖喂他饭。家里人看着,却从没人伸手帮我一把。
如果大哥哥摇摇晃晃开门走了,明明一家人都坐着没事干,可妈妈却独独对我说:“玫玫啊,哥哥出去了,你不去追吗?”
如果我说不去,就挨一顿打,还指着头皮,用力点着我的眉心问:“你为什么不去?哎,问你呢?”
我不敢表现出委屈,要不又是一顿打骂。就是哥哥去厕所,我必须帮他脱裤子,然后站在厕所门口看着。如果他磕了,碰了,我挨打。平时他渴了,饿了,我没及时给他喂水喂饭,也挨打。他不小心惹了事,我更挨打。我很小就要学着喂他饭,洗他的脏衣服,甚至要哄他睡觉,给他收拾烂摊子。
大哥哥越来越离不开我。刚开始是我追他,跟着他屁股后跑。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鬼灵精怪,会讲故事哄他,会夸他“真是一个好孩子”。一夸他就高兴,傻傻笑,我让他干啥就干啥。他转而跟着我跑。我不想老是喂他吃饭,帮他解手,我背着妈妈教他拿碗筷,脱裤子,穿内衣。虽然很困难,但时间久了他也能自己做一点。后来,他哆哆嗦嗦能拿筷子吃饭,能脱裤子拉尿,知道什么是危险,能躲车,省了我很多事。但是如果让妈妈看见我指挥他,而不是他指挥我,我也会挨打。
就这样,我被训练成一个大哥哥最合格的保姆。我从四岁就照顾他,陪他吃饭、睡觉、玩耍。妈妈隔绝我和别人的来往。我以为别人都这样过日子的。如果不是舅妈的一席话,我也许从来也想不到要抗议。
3、带哥哥上学
那一天舅妈早早来我家有事,正好看见我搂着大哥哥还没起床。那时候我已经十岁,还没上学。连幼儿园都没上过,一个字都不认识。哥哥已经十六岁了,已是一个半大少年,只是依然痴傻。
舅妈看见床上的情景,着实吓了一跳。她喊我起床,然后看家里没人,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她问我:“谁让你和哥哥睡一床的?”我说是妈妈。她神色不安地说:“玫玫,舅妈告诉你,你妈妈没安好心!”
我懵懂地问:“为什么?”
她说:“你知道吗?男孩女孩长大了是不能一床睡觉的。就是亲姐弟,亲兄妹都不行。长大了坏名誉,连婆家都找不到。你看我家你表弟五岁,表妹三岁,我都让他们每人单独睡。”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是不能搂哥哥睡觉的。
看我似懂非懂,舅妈继续告密:“玫玫,你妈妈坏着呢。没安好心,她故意让你永远搂着哥哥睡觉的!还有,你看人家孩子三四岁就去上学,只有你一个人在家看哥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额……”我失语。更震撼。
舅妈说:“她想一辈子栓住你,给你哥哥当一辈子丫鬟奴仆!”
我当时就哭了。我觉得舅妈说得很对。她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等她走后,我想了很多。石材城别人家的孩子都上学,而且还上贵族学校。二哥也上学,妈妈每天接送。可我和大哥哥却不上学。他是残疾倒是罢了,可我不是残疾人啊!我听说,如果人不上学就变傻。我怕我变成哥哥一样的傻瓜。
所以下午我闹着要上学。妈妈不同意,还打我。我咬牙,说除非打死我,从今天开始,我不但要上学,还不和大哥哥一床睡觉了。妈妈跳着脚打我,问是谁挑唆的?我死也不说。可是大哥哥呆呆憨憨地说:“是,舅妈!”
哥哥的智商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力水平。但他说的话妈妈相信。
舅妈就因为这事被妈妈痛骂,差点两家不上门。舅舅本来在我家的石材厂打工,也被妈妈骂跑了,连工资都不发给他,他以后再也不给我家打工了。
我是吃了熊心豹胆,死也坚持这两点。没办法,爸爸说可以同意,但是有个条件。哥哥在我上学时要跟着,出了事就不让我上学了。夜间我必须保证起几次夜,观察他的情况,如果摔伤,或者得病,我还得继续搂着他睡觉。为了摆脱家人的束缚,我都答应了。
从那以后,我上学带着哥哥。刚开始让他在教室外等,可摔破了头,把我吓得哇哇哭。老师生气要赶我们滚。我差点给她跪下。在办公室里,我痛哭流涕,告诉了她我在家里的生活。整个办公室里的老师都震惊了。他们都同情我,允许我把哥哥带进教室旁听。他不高兴了可以出去玩,玩够了再进来,没人打骂他。老师和同学们还跟着照看他。
同学们都喜欢我的傻哥哥,善意地逗他玩。哥哥喜欢上学校生活,竟然还学到几十个汉字,让家人很意外。只要能把哥哥甩出来,父母很高兴。他们乐得清闲自在。
4、相依为命
我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学习非常努力。小学五年,我只上了三年就跳级毕业。初中三年,我只上了两年就考上高中。节省下三年时间,让我在高中时才和同班同学年龄一般大小。整个高中以前,我上学都带着哥哥,熟悉我的老师同学都默认了。哥哥性格温顺善良,像一张白纸,很听我的话,所以没给我惹多少麻烦。只是每年他都摔倒几次,受点小伤,我挨打几回。
到我高考前,哥哥却病了。医生说他得了小脑萎缩病,右脑海绵体增生,比左脑大了一毫米。他的视力也出现问题。他走路更磕磕绊绊,有时明明前面有堵墙,他却一头撞上去,碰得头破血流。家里人除了骂我外,也没更好的办法。我只有加倍小心看护他。
我细心照看哥哥,简直呕心沥血,无微不至。在抚养哥哥方面,我更像是他妈妈。每天照顾他洗漱,带他上学,跟他聊天说话,跟我形影不离。晚上哄他睡觉,协助他洗澡,给他唱摇篮曲,讲幼儿园孩子才听的故事。我还学会给他理发。在他的世界里,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只认我一个人,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妈妈或者二哥哥打骂我时,他就打他们。有次在学校,我受到男同学欺负,他扭扭歪歪冲上去,被人推倒,摔破了鼻子。不久后,他得了小脑萎缩病,明明不是因为这次摔的,妈妈却说是,天天指桑骂槐。
妈妈生气地说:“反正你不能去上大学,高考就算了!”
高考前,我被关在家里。对于一个拿命读书的女孩来说多么残酷啊!我死命哭,砸玻璃砸门。如果我辍学在家,我的命运一眼能看到头。我怎么甘心?
大哥哥看我哭闹,他在外比我还着急。他去求妈妈,被妈妈推倒了。他坐地上哇哇哭,拿石头要跟妈妈拼命。
那时候是六月大热天,哥哥在太阳底下晒着,闹腾一会后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妈妈吓坏了,急忙送去急救。哥哥醒来后,还是撕扯她,骂她。没办法,妈妈屈服了,把我放出来,允许我参加高考。
但是条件却是:无论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必须带着哥哥走。即使去上大学。
我答应了。
既然我爱着哥哥,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那我照看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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