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看完了颜歌的《平乐事》,四川郫县在方言和生活逸事下变得格外可爱,有点汪老爷子的做派。
便不禁想到爷爷,他似乎也是一个奇怪好玩的存在。
他是老党员,银行行长,有霸道总裁的feel以及沿袭下来的深情。
听老妈说,小时候有一次,自己太贪玩,被爷爷骂了一句“杜龙”(潮汕话顽皮的指责),自己便耿耿于怀。在爷爷躺在沙发椅睡着的时候,上去便是一巴掌,骂道:“烂猫。”爷爷一下子被惊醒,抄起鸡毛掸子追了出来。自己也知趣,飞身藏在老式木眠床下面,小心观望。爷爷其实内心服软,骂骂咧咧说找不到算了(其实早就被发现),便转身离去。一直以来,在家中成了笑料。
爷爷是个怎样的人?那个挺着大肚子,脚要连蹬两下自行车,才能安放好将军肚,载我去兜风。一进超市,自己便能化身小公子,零食任选。回家后爷爷骂骂咧咧说真贵,明晚又继续的甜蜜。
似乎我的童年他给足了我充分的养料,这在严格的家庭中是没有的。
小小的我有了人生第一条四驱车跑道,奥迪充电电池,书店里的各式书籍,花花绿绿的文具。长大后一度不满他对我的爱就是各种满足心愿,圣诞老人式的成全,但想了想,没有他,可能自己便是一个不知生活情趣,脑洞也不大的人。
他也会坐车一个小时(爷爷奶奶跟我们分居),只为接我放学,吃一条肠粉或者鳌粿,他总懂得跟小贩聊天,开各种大家乐呵的玩笑,他的身上,有一种整天骑车穿过棉城大街小巷的市井气息,当然,每次都得脚蹬两下,不然肚子上不去。
每次隔上一两个月不见,他便会深情盯着我看,仿佛孙悟空看妖怪一样,一旦自己看动画片察觉到了,忍不住要噗嗤笑出来的时候,要逃向房间。他不说话,只是不会有小时候亲我扎人的胡茬,心里却是美美的。
他为人自重,豪气。生命最后六年几乎在医院度过。查出来淋巴癌的时候,他大手一挥,不碍事,猪也长肿瘤,割了就好。而他生肖属猪,家人真是哭笑不得。
他懂生活,去医院找他的时候总是消失状态。病友说:哦,你爷爷,他想吃鱼粥,自己便下楼买了。哦,你爷爷,想吃猪脚饭,刚刚出去。哦,你爷爷,闷得慌,下楼散步去了。这时候心里便会无语地笑,这一点不像一个晚期患者。
他怕人惦记,哪怕在几次高危抢救之后,他会提起说话的底气,不让你察觉他的虚弱。他不喜欢亏欠,又有一副老干部关心黎民的风范,礼来礼往,不摆老人架子,比探望的个人达观,大嗓门充斥病房哈哈大笑。
我从来没见过他示弱的一面,他会比划着给一蹶不振的病友讲述当年当银行行长时,枕头下压着一把枪,拔出来的样子,配几个子弹,不能乱用的事。遇到乡里,便会讲述当公社会计,大锅饭,人品不好贪心的村民轶事。他是一颗开心果。
他格外谨慎,整理控,离世的时候所有物件数量清晰登记在册,他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特别在乎别人的感受,他卑微但硬气地生活,仿佛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在他生命中最后一天,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心率归零,医生宣布死亡。我望向天花板,不知道他的灵魂荡起会不会俯视下来看我们。鼻子一酸,之后脑袋一片空白,无所谓伤悲(内心有一个声音:不能示弱!)。
亲属们一边叹息一边感慨,老人走得时间是重阳节,方便好记。他一直都那么自重。老爸说起,去世的前一天,他自己还下楼给奶奶买了一大袋子药,老两口小吵小闹一辈子最后还是放心不下的深情。
未免自责,当时处于自我的焦虑期,生理反应极大,怕是他一直惦记也放心不下吧。
爷爷生前希望海葬,这样便不会麻烦大家,他比潮汕很多老人家要开明,对于白事。最后家人不违心,还是走了火葬,骨灰存放寺庙。
当身体推进火化炉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那个大肚子的老人。
让我用玩具机器人堆起书架上的水泊梁山。
让我爱上阅读。
让我知道各种奇闻怪谈。
让我的童年在潮汕小品,夏雨来中度过。
他的自行车不稳但总能找到想去的对方。
他的荷包不鼓但总会满足孙子的玩心和贪嘴。
他一直都在,看着我。而我要时不时噗嗤一笑,再也不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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