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房子居住的第八个年头,小墨逐渐步入老年。
小墨是一只黑白毛色的猫,黑色部分非常纯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便称呼它小墨。叫它小默似乎也十分确切,毕竟它终日一言不发,睡觉已经占据了它猫生的大部分时光。
据说它的全名是默罕默德xxx,它来到这间房子时,我跟韩先生还没有认识,这里居住的是韩先生和他的朋友老潘。在小墨到来之前,韩先生养了一只活泼的小狗,某日小狗因故离去,老潘见韩先生特别伤心,遂带回一只不满周岁的小猫,以慰藉韩先生的伤心之情,它就是小墨。这两位不靠谱的文青,给它取了一个长达七个字的全名,但所有认识猫的人都叫它小墨或小默。
小墨从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它的世界只有房子那么大。对于外面,小墨有十分的探究的心,每当我们开门的时候,它总是迅速冲到门口,小心翼翼地踏出家门,有时候还要跑到楼顶去逛一圈。但当它第一次生病,将它放进猫笼带它出去的时候,面对满街的人和噪声,它又一刻不停的哀嚎,狂躁不安,满心恐惧。看完病回来,在楼底下,我把它放出猫笼,它也只是绕着长椅转圈,最后蜷缩在椅子下面,似乎将自己藏起来才比较安全。
我刚住进来的时候,小墨才两岁多,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对门没有住人,空了好几年,小墨早就规划好从我家阳台到对面阳台的路线。它敏捷地三连跳,在对门次卧的窗台上落一次脚,再在空调外机上借一点力,就可以抵达对面阳台。老房子的阳台很宽敞,对门阳台上还留有几个花盆,植物长得相当繁茂。小墨通常在午后抵达,玩累就在花盆里睡觉,晚上我们下班回来,呼唤一圈没看到猫影,就到阳台上再叫一声,过一会儿看到它从花盆中站起来,伸个懒腰,施施然跳回来。它似乎特别喜欢对门的阳台,对门阳台的植物长得那样好,估摸也少不了小墨的功劳。
过了两年,对门突然搬来一对老夫妻,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的女儿带着1岁的外孙女也住了进来。在他们刚搬来的时候,小墨还偷偷去过对面阳台几次,但很快就回来了。又有一天,下班回来时,阿姨说:哎呀,你们家猫过来把我家妹妹的小金鱼吃掉了。我大吃一惊,小墨向来不喜欢吃鱼,又害怕陌生人,竟然也会干出偷吃别人家金鱼的事情来!我想大概它是太怀念在对门阳台自由自在打滚撒泼的日子了,又苦恼于自己的地盘瞬间就被人占领,难道这是一次示威?为了赔礼,韩先生送出了一只洋娃娃,我将自家的阳台收拾了下,小墨也渐渐接受了不能再去对门阳台玩耍的事实,开始在自己阳台上打滚晒太阳了。
09年冬天,有一天傍晚我跟韩先生下班吃饭,路过公司外面时,突然听到一声声纤细的猫叫声。我们循着猫声过去,在树丛中找到一只小奶猫,约一个多月大,十分瘦小,身上有一点脏,四周找了找,没有其他猫的踪影。那年冬天有些冷,我们担心它可能被母亲遗弃了,就将它带回家里,给小墨做个伴。这是只小母猫,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可爱气质,我们给它取名小妞,随小墨姓。
起初小墨对它十分敌视,但它骨子里似乎又有点君子气,不肯欺负弱小,只好对小妞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政策。但小妞还没有完全过断奶期,对母亲有种依恋的本能过了一周对环境熟悉后,便十分粘着小墨,似乎将小墨当做了自己的妈妈。小墨走到那里它跟到那里,吃小墨的猫粮,玩小墨的尾巴,蹭在小墨的肚子上睡觉,丝毫不在乎小墨对它的无视。经过几个月锲而不舍的努力,小妞长大了一些些,小墨也认可了这个玩伴,两只猫经常在家里追来追去,蹭蹭蹭四处乱跳。小墨对小妞十分爱护,无论何时绝对不会向她伸爪,小妞闹腾得太厉害,它也只是默默地无奈走开。小妞在野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十分护食,小墨也不跟她抢,猫罐头也是让小妞先吃,剩下的它再吃。
小妞差不多一岁的时候,他们发展为情侣。小妞生了两胎共6只小猫,5只送人了,还有一只小虎斑,韩先生十分舍不得,便留了下来。小虎斑的取名更加草率,它是小妞的第一胎,有两只兄弟,一只白猫,尾巴尖有点黑,一只黑猫,他们三兄弟小名就叫小白、小黑和小灰。小灰小时候长得十分神气,有那么一些些小墨的神采。但长大后十分怕生,又十分粘着小妞。小墨对它十分嫌弃,也毫不客气,它始终处于我们家生物链最底层,就算日后长得威风凛凛,也依旧胆小,常被小墨呼来喝去,被当做猫肉沙包也不敢还手。
小妞生完第二胎,又做了节育手术,身体慢慢差了。小墨对它更加谦让,万事以小妞为先,但这也挽回不了小妞生命逐渐逝去的事实。在我立志当文艺青年的那些日子里,我以为自己敏感易伤内心柔软,但经过无数实例证明,我其实是一个感情冷漠的人,小妞的早逝更是证明了这一点。那时候韩先生为了生活奔波在北京深圳,很多时候我将照顾这几只猫的日常起居当做负担,对于小妞的逝世我应该负全部责任,小妞早逝后,我终于意识到这几只猫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要对它们负责。
我和小墨的关系大概也是在那之后慢慢发生了转变。韩先生依旧在外地,居住在我家的妹妹也出嫁了,一个人在家的我对小墨逐渐变得十分依恋。黄昏回家时,小墨听到我上楼的声音,早早跑过来蹲守在门口。一开门,它瞅我一眼,转身就跑,我打开卧室门时,它飞速窜进去,跳到床上先打个滚,表达自己的欢喜。它始终睡在我的床上,或蜷缩在脚边,或靠在身侧,或卧在枕头上,晚上做噩梦醒后,伸展下身体,触碰到它,就十分安心,再慢慢睡去。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小墨,十分害怕黑暗的我,怎么能一个人在这空荡的老房子里面住那么久?
小墨拥有了不起的记忆,韩先生在外那几年,回来的次数很少,小墨对他从未陌生。小妹搬离后,偶尔过来,它也是记得的,不会躲藏起来。当然经过了相依为命的两年,我跟小墨已经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亲密关系,已经足可以匹敌当年的小墨和韩先生了。
小墨小时候十分闹,听说韩先生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的时候,它会跳到床上,再一个起跳,前爪勾在韩先生的肩上,跳上跳下,试图吸引韩先生的注意力,然而韩先生是一个十分有节操的T,为了队友,即使肩上被抓出血痕也无动于衷。进入中年后,小墨逐渐变得安静懒散。它开始从容地踱步,轻盈优雅地跳上跳下,懒洋洋地卧在阳台晒半日太阳。同时它也变得更加粘人,它跟我同睡同起,韩先生经常取笑我们,早上睡懒觉的时候姿势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躺在床上看书或看手机时,它就会过来,用鼻头蹭我的手,示意我要陪它。大部分时候,我不太解风情,总是空出一只手,摸它两下,然后把它摁倒在我侧边,它也不反抗,顺势倒下,调整下姿势,找个最舒服的地方靠下,眯着眼开始打盹。它最喜欢靠的地方是腰部和胸旁,大概是肉多的缘故。
小墨对床的依恋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只要我们在家,它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卧室的床上度过。而它一旦躺下,你无论是轻轻踹它,伸手逗它,还是将它揉来揉去等等种种,都无法将它从床上弄起来,除非是真的一脚将它踹下床或是锲而不舍持久地对它进行骚扰。夏日房间有空调,它在床上惬意地睡着;冬日房间有取暖器,它在床上惬意地睡着;春秋有煦风,它在床上惬意地睡着,什么都抵不过床的魅力。偶尔它心情好的时候,逗一逗它,假装挠它的肚皮,它就会伸出爪子回挠。它开心的时候,会伸出前爪在我的腿上像按摩一样按来按去,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作为一只家猫,小墨极少展现它狩猎的本性。在它还小的时候,捕猎过老鼠和飞鸟。我家在七楼,阳台有铁窗护栏,外面空荡荡的并没有鸟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至今不太明白,它到底是如何捕捉飞鸟的。但有那么一两次,傍晚回家的时候,的确有死掉的小鸟躺在房门前。它狩猎的爱好更多地体现在戏耍蟑螂上,福州气候潮湿,夏天多蟑螂,我家又是老旧的小区,蟑螂更是猖狂。小墨一旦逮住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蟑螂,就伸出爪子将蟑螂拍晕,然后翻来覆去地拨弄它,蟑螂醒后试图跑走,又被它一爪子拍趴,再次沦为它的爪下玩物。一只蟑螂它可以玩很久,到最后蟑螂奄奄一息再也无法反抗,它就弃之如敝履,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我了。
它还和我对峙过一次,以我的完败告终。某年夏天,半夜三四点,我起床去洗手间,小灰蹲在门口玄关处的架子上。不知为何,我吓到了它,它歇斯底里地叫着跳下架子,摔碎了一只瓷的摆件。摆件落地的巨大声音加深了它的恐惧,它嚎叫着窜进了柜子下面,持续发出痛苦的哀嚎。我担心它摔着或是被瓷器划伤,试图走过去安抚它,它更加恐惧,哀嚎声中带上了哭腔。这时,小墨突然冲了过来,对我发起了攻击。它呜呜地叫着,跳了起来,试图将我逼走。我被它突然爆发的攻击力吓着了,跑进了洗手间,它锲而不舍追到洗手间,将我堵在洗手间里,跳起来在我大腿后面狠狠咬了一口。我妹妹听见响声,跑了出来,将它赶走了。那一口咬得特别深,都咬出了两个血洞,我妹妹勉强帮我止住血,次日一早不得不去防疫站打疫苗做包扎。最可气的是,它咬完后不一会儿,就施施然再次跳上了床,蜷起来睡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它平常对小灰总是不理不睬的,开心的时候就逗逗它,不开心的时候,小灰靠近来它就直接狠狠给它一爪子,吃东西的时候也毫不相让,罐头和虾都是它的,就算你开两罐,这两罐也都是它的,小灰绝不敢在它吃的时候靠过来吃,跟对待小妞完全是两种态度。我始终不明白它那一刻巨大的攻击力是从何而来,只能说,我的儿子只能我欺负,就算是你也不行。这次袭击事件后,我对小灰留下了心里阴影,小灰本来就怕人,跟谁都不亲近,我此后更不敢太靠近它,就怕它翻脸引来小墨的攻击。
韩先生说小墨其实幼年很体弱,一直不算强健。这两年它更加嗜睡,越发怕冷,牙齿也渐渐松软,吃不得太硬的东西。给它吃虾,需要将虾剥好,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好在这两年,南方甚是暖和,在温暖的冬天里,小墨懒洋洋地躺在阳台上,露出雪白的肚皮,晒得舒服了,就翻身打个滚儿。当它睁着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心中就算有万般苦恼,在此刻也都消失了。在这样静谧的时光里,我与老猫小墨,度过的每一刻,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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