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夜

《小站人物志》之⑩

        她发现坐过了一站，车继续前行，在新到的车站刚一停，就赶紧赶忙地下了车。

        ……

      秋天的山夜很静，山夜里的山谷，山峦上的林木都是膝黑的，却透着亮光。什么都不动，只有星星在天空闪动。怱然，—阵清风吹来，铁道边的芦茅草丛中“沙沙”地描曳着，但，又想起是不是长虫在草中游动，想得太清楚，她被那声音吓得直颤抖。她清楚了自己所站在的地方，是一个前不沾村后不巴店的小站，她后悔了，但列车已起动走了，于是她只好打定主意沿着铁轨往刚来的方向返回。

        她什么也不愿去看，只是闷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忽然，她发现前面有一点渺茫的光，好象星星在闪动。但，那晃动的光是活动的，有时光束射向天空，有时又射向森林，有的又在轨道上打着滚。那是手电的光！她明白，一定是有人也在走着夜路。她心里一下就平静多了，。

        可她又想起有人曾经说过，“走夜路不怕死鬼，就怕活鬼。”这一想，她又开始紧张起来。“要是来人……，”她不敢往下想了，只是在枕木上匆匆走着，赶快些走过去。但是铁轨上的枕木安排得不合人行的步子，走两根太短、踩三根又太长，叫她想快也快不起来。好不容易，她与那个拿着灯的人迎面相遇。那个人反而避开了她，站在了一旁，她也吓得愣住。不一会，那人却开了口，说道：“喂！干什么的？你到哪里去?”她不答，却迈开了步子，想赶快离开这里。后面没有追过来的声音，却有着一种燥鼓般的声音传了上来：“这里到前一站还有三十多里，沿线又无村庄，还有两个黑鼓隆咚的隧道，你不能走的！”

        她立马站住了。她怕那黑鼓隆咚的隧道，可也怕面前这个人。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道更强烈的光束刺破了夜空，晃悠着她的眼睛，她也知道这是来车了。可她呆在那里不知所措。那人扑上来、抓住了她，把她拖下路基，大声骂了一句：“你找死！”她想挣开他的手，但他的手象一只铁钳子，怎么也挣不脱，直等到列车奔驰而过后，这才松手。

        彼时，他们都不说话，夜复归于平静。她瘫软无力地迟迟动不了脚。

      “还是跟我走吧！到我们工区去住一晚，明早有车再走。”那人说。

        去工区？她想起了工区，就想起了厂矿单位，那里一定有很多的人，到那里去住一晚，这样最好。可她迟迟未动，只是冷冷望着他。

        他也不再多劝，只是提着信号灯在前面走着，她这才远远地跟在后面。他的背影不算高，墩墩实实的不瘦，肩上的木柄洋镐，挂着帆布袋，另一只手上握一根锤子，柄却有一米来长，也是木的。走一段路就在钢轨、螺栓上敲敲打打，发出的声音很脆，在静夜中很清晰悦耳。她刚才那种紧张而恐惧的心理一下子又平静了许多。

        时间久了，她忽然有一种难耐的寂寞，山夜里太寂静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和他说开了话。

        “你们半晚上也巡巡?”

        “嗯！”

        “好辛苦哩。”

        “嗯！”

        那人只是简单地应着。

        她又没话可说了。许久，他却开了口。

        “你是坐车坐过了站?”

        “嗯。”

        “你是山里人吧？”

        “你猜?”

        “是山里人。”

        “为什么?”

        “城里人没你这么大胆，又没你这么害怕。”

        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不出声了，只是不停地敲打钢轨。

        终于，他们来到了小站。她便站着不动了。他回过头催她走，她却说自己呆在小站上等车算了。

        他说：“这芝麻绿豆大的站有几趟车停？要到明天早晨才有车了。你也别在车站等，车站全关了门，也不允许闲杂人员待在行车重地，总不至于呆在屋檐下吧?要是来了野狗什么的怎么办?还是到我们工区去吧，反正也不远。”

        她无可奈何，只好跟他走。

        他们走下路基，踏着一条灰白的路，在芦茅草丛里拐了几个弯，来到山凹里，迎面就是一栋暗灰的平房出现，全没有灯光，所有的人都已入睡。

        他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扯亮了灯。

        他说：“进来吧！这就是我的房子。”

        她又犹豫了，站着不动。

        “进来啊，没有别的人。”

        她还是不动。

        他说：“不肯进来?好吧！那你就在外面过夜吧。”

        她望望四野，群山是阴森林的，星光是冷冰冰的，远处还有什么野物在叫，她有些怕了，只好走了进来。她审视着室内，这房子没有后门，一张单人床，一张临时架起的简易书桌，还有一只四角方箱放在床头墙角，这样就己把室内塞满。他拿起铁桶对她说：“我去打些水。”她才挨着床边坐下。

        他打了水回来，放在了她面前，说：“洗一洗吧，洗一洗好上床睡觉。”

        “上床？”她特别紧张起来。这一张床、一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和她……她怎么敢睡。

        “别怕，有我，我会陪着你。”

        “陪……”她怕的就是这个。

        她吓坏了，她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怎样才能闯过这个难关，她蓦地站起来，说：  “算了，我还是到小站上去等车。”

        那人已经带上了门。

        “你?——”她退缩着。

        那人却笑了，说：”好吧，我到哥儿们那里去睡，你就洗一洗吧！”他走出门去，顺手把门关紧。

        她迅速扑上去，把门扣上，拉了拉。还不放心，找到一根扁担，把门撑住，踢了踢。又使劲搬来圆角箱，堵住门，再放上一脸盆。她想，只要那人推门，脸盆就会弄出响声，把她惊醒。干完了这些，她才长长地嘘了口气，脸也没洗就躺上床去。

        她醒了，惊恐地爬起来，发现灯没有关，房内依旧。她走到门边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响动，于是关了灯，在床上坐着。没有了睡意。她把两眼瞪着窗外，等着。终于，她等到了窗玻璃透过来灰白的晨光。

        她用铁桶里的水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把门边的障碍撤去。再一次看了看这极简单的朴素的居室，这才打开门。

      突然，她看见那人就斜靠在门框边，酣甜地睡着，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她被感动了，想叫醒他，但是，她却没有，因为他在微微地打着鼾。她准备走，刚走几步又折回来，她想，等他醒来，等他醒来，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昨夜因为害怕，她几乎没敢去看他。她也想向他道谢，说出心里的感激。她还更想问问他的名字……但她没有，只是再次走回室内，把一切整理好，出门向小站走去。走了又几步，她想，还是应该和他打个招呼，她折转身来，她发现他还在梦中，忽然想，还是不叫醒的好，也许他正在做着梦，也许那梦中就有我。

        她回身迎着曙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