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州的白苏府邸,已经是数日后的事情了。
时隔一个月,总感觉胡国与之前有些变化,却又说不清变在哪里,最后还是从白苏那里知道了答案。
“胡国朝野变天啦。”白苏说着严肃的事情,语调却很轻松,“托孤大臣开始明目张胆地党同伐异,镇国将军一派的官员,接连被抄家了。”
“将军怎么会坐视不管。”我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白苏说自己也不关心朝纲,只是道听途说,“据说这一个月来,将军都没有在朝野露面。”
刚好也是一个月,会不会太巧合了?
这天晚上,白苏张罗了一席酒菜,说是为我接风洗尘。听上去是一件喜事,然而一桌子全是女子,就我孤零零坐在中央,又有几分微妙的寂寥。
央佳还是不爱开口,白苏和红拂倒是聊得热火朝天,两人相识不过半日,却像长年不见的好友。
吃到途中,央佳悄悄溜到了我旁边,难为情地笑道:“完全插不上话,坐在她们中间好不自在。”
我宽慰道:“不必沮丧,换做我也只能闷声吃菜。”
央佳不信,说我很擅长与人应酬。
央佳把这当做应酬,令我有些意外,白苏只希望大家轻松自在地吃个饭吧。
“想说的尽管去说,不想说的就安心吃菜好了。”我说道。
央佳点头赞同,说安心感最重要,“坐在这里,就莫名有种安心感。”
“因为我话很少?”
央佳想了一会,“因为我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说话。”
“好像有些微妙——”
“嘻嘻,”央佳甜甜一笑,“帮我夹菜好不好,我看不太清楚。”
“哦,对——”我差点忘了这茬,“想吃什么?”
“不要太油腻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的夹菜便成了话题的契机。她说自己吃得不多,不好肥腻,喜欢深色蔬菜,讨厌黏糊糊的东西。
“七八分熟的鸡蛋勉强可以下咽,半熟的就吃不了。”央佳讲起往事,颇有些投入,“以前府中有宫女喜欢生吞刚出窝的鸡蛋,我常说她伤天害理。”
“吃熟透的鸡蛋,就不伤天害理吗。”我好奇问道。
“已经熟透了,没办法嘛。”“这不是诡辩么。”
央佳委屈地鼓着嘴,“本来就是这样啊。鸡蛋刚出窝的时候,有时候会发出淡淡的光芒。一想到要吃掉它,就感到于心不忍。”
我便问她对饮食的喜好,是不是也受光团左右。
“你这么一说……”央佳仔细想了一会,拍手道,“好像真是这样哎!”
喜欢会发光的食物,但是又不忍在它发光的时候吃掉。
有趣的习性,我不禁好奇,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们聊得投入时,对面却安静下来,白苏问我们聊什么这么开心,我和央佳都一怔,“我们看上去很开心吗。”
白苏反而一噎,不确定道:“因为你们都不搭理我。”
再一问,才知道白苏叫了几声,我们都没有听见。
“别光顾着自己聊天,给我们讲讲你在北州的见闻呗。”白苏说道。
“你问红拂不就好了。”“那又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
白苏撇了撇嘴,“你要不依,我就把央佳抢过来。”
“快饶了她,去了你那如坐针毡。”
白苏一愣,转头问央佳:“是这样吗,央佳妹妹?”
央佳便往我身后躲,只管讪笑没有回答。
“唔……”白苏忖着下巴,沉吟道,“难怪不得,平时吃饭的时候,央佳妹妹总是静悄悄的。”
“你也稍微体察一下客人的想法。”“她不说,我哪知道。”“说出来了还叫体察吗?”“啧——你这客人,怎么要求这般多?”“因为租子很贵啊。”
听见我们拌嘴,央佳不禁笑了出来,我问她笑什么,她说你果然擅长与人应酬。
“我有吗?”我问白苏和红拂。
白苏说:“这点功夫没有,也不能成为赌徒了。”
红拂则说:“因为小坊主总是很认真在听对方讲话。”
央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道理对极了。”
酒足饭饱,白苏差侍女收拾完桌面,就端来一盒九九牌,教我把北州的牌局讲给她听。
席间,白苏听说那里有一场七张牌的比试,后悔得不行,“早知道就跟你一块去了。”
但是听说奖励只有一千两银子,她又泄了气,“去几次地下赌坊就能赢到这个数了,师妹出手简直小气。”
不,是你太胡来了——给南州的赌坊留一条活路好吗。
既然说到桃夭夭,我便将心中的疑惑讲了出来:“你那师妹,是不是有什么诡异才能,牌局打到最后,除了雪芳草,我们都拿不到好牌。”
白苏宛然一笑,说我们都被骗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狐媚的故事?”
我摇头不知,问央佳和红拂,都说没听过。白苏眉梢一翘,“这是师妹讲给我听的故事,没准是她杜撰的。”
以前,西州墨国的太子喜欢打猎,一次在丛林中追猎老虎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只垂死的母狐狸。母狐狸将太子带到巢穴,把一窝小狐狸托付给了太子。
太子深受感动,便将小狐狸带回王宫抚养。小狐狸们长大后,陆续返回了丛林,只有一只叫做狐媚的母狐狸留了下来。
狐媚这个名字是太子取的,它和兄弟姐妹们不一样,非常喜欢黏着太子,食必同桌,卧必同床。太子也很喜欢它,出入王宫总是带着狐媚。
时间长了,王府便流出奇怪的传言,说太子不近女色,却对一只狐狸疼爱有加,莫不是迷了心窍。
太子对此充耳不闻,逢人问起便一笑而过。
直到太子弱冠那年,墨王将太子唤到朝上,头一次正经问起狐狸的事情。
“数次选妃,你皆不满,是否与那只狐狸有关?”
太子应道:“全然无关。”
“如此,教你断了对那狐狸的念想,可能做到?”
太子迟疑了许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无奈说道:“做得到。”
当晚,墨王大宴群臣,太子也被请到上座。席间,一盆鲜美诱人的肉汤端了上来,群臣皆问是什么菜。
墨王淡笑不语,将肉汤分于众人喝下,方才说道:“狐狸肉汤而已。”
太子刚好端起汤碗,听到这话,吓得脸色铁青,差点瘫倒在地。
墨王却问太子肉汤好不好喝。
太子不说话,墨王便一直盯着他看。群臣惶恐不安,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
末了,太子抬起头,一口将肉汤灌入肚中,“好喝!”
墨王喜笑颜开,当场宣布择日退位,将墨国交到太子手上。
群臣纷纷上前贺喜,称将辅佐太子治理天下。太子听见,差点呕吐出来。
半年后,先王去世,太子登基,成为新一任墨王。
又是一年选妃时节,与之前不同的是,群芳之中,太子一眼就看中了一位妙龄女子,叫上前来一问姓名,女子俯首应道:“狐媚。”
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但她确实成为了后来的王后。
若论相貌、才华,狐媚皆不算上乘,但她在王府中却左右逢源,深受周围人的喜欢。她不问政事,太子却常常请教与她。
尤其是与人相关的难题,只要狐媚出面,总能迎刃而解,久而久之,她便得了个“吉祥狐”的爱称。
两年后,狐媚为太子诞下一子。太子喜极,想宴请群臣庆贺,却被王后拦住了,“唯独不想让他们来道贺。”
孩子满月那天,狐媚请太子陪自己去郊野游玩。两人来到一处荒废的巢穴前,狐媚拨开洞口的杂草,问太子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太子点头称是,说以前在这里救下了一窝小狐狸。
狐媚怆然一笑,幽幽说道:“这里,便是我出生的地方。”
说完,狐媚在太子面前化作一只漂亮的狐狸,钻进洞中,不见了踪影。
惊惧之下的太子匆匆赶回王府,却发现原本睡着孩子的婴儿床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小狐狸。
太子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耳旁传来侍女的着急呼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快醒醒,大王宣你上殿啊!”
太子两眼一睁,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什么大王,我就是大王!”
侍女吓得面色铁青,“太子殿下,这话可能不能乱说!”
太子一拂额头,全是冷汗,背心也湿透大半,再看房中陈设,并不是平时的卧房,便问侍女:“我的王后呢?”
侍女以为太子睡糊涂了,“殿下哪来的王后啊?”
“那我的狐媚呢?”“不就躺在殿下枕边吗?”
太子惊然回头,发现那里正睡着一只乖巧的狐狸。
一时间,各种记忆和情绪混杂到一起,眼泪“哗”地就淌了下来。
“殿,殿下,您怎么哭了?”侍女连忙去找手巾,却被太子叫住了,他抱起狐媚,轻轻放到侍女手中,“你带着它,现在就逃,逃得越远越好!”
侍女面露惑色:“若是旁人问起,我该如何作答?”
“你就说它是‘吉祥狐’,要是伤及分毫,就会败损国运。”
侍女领命而去,房中便只剩太子一人,仰面对着天空,一阵哭一阵笑。
听完这个故事,我们都唏嘘不已,央佳偷偷抹着眼泪,红拂则沉默不语。只有我好奇问道:“难道桃夭夭就是狐媚?”
“怎么可能。”白苏笑道,“但是师妹却有着和狐媚相同的本事。”
白苏从竹盒中取出一张竹牌,放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张上九,但是师妹说它是下九,它便是下九。”
听到这里,我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最后那数场牌局,我们看到的只是假象。坐在桌子上的五个人,全都被眼前的竹牌迷惑了。
白苏说,桃夭夭迷惑人的本事生来便有,拜入师门之后,方才有所收敛。
“尽管如此,师妹的本性还是会时不时地流露出来。好在我有一块传家宝玉,可以抵御师妹的迷惑。”
说着,白苏取出一枚玉佩,与她当初给我的那块一模一样。
我拿出我那一块,困惑道:“我也带着玉佩,为什么还是被迷惑了?”
“因为你那块是假的。”“哈?那你给我做什么。”
“哈哈——”白苏不禁大笑,“真的就这一块,当然不能轻易给你。”
白苏说,送给我一块假的,是希望桃夭夭看见玉佩之后,自己有所收敛。我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将玉佩揣了回去。
“你也好,你师妹也好,都是不同寻常的异人——你师傅就不能收两个正常点的弟子吗?”
白苏忖着头想了想,“两位师兄倒是寻常人,但也都有过人之处。”
“什么过人之处?”“他日遇见,你就知道了。”
白苏眨了眨眼睛,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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