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38人，各有特点，汇集到一起，好比物质元素的彼此释放、互相渗透，产生化学反应是必然的。带过好几届，这个一年级确实是最“野性”最闹腾的。为了整顿纪律，不得不立一条班规：凡当天“习惯本”记了叉三把的，放学后要留在教室，练静坐、静心。
话虽如此，私底下想：毕竟一年级孩子，什么叫“班规”都搞不懂，所以说说而已，也没指望警戒谁，谁能记住。
偏偏，意外来了。
他个子好小，忘记什么原因，上午、下午各记了两把叉，临放学又为什么记了一把叉。我没在意，铃响，叫大家赶紧收拾书包排队。有人上厕所，有人到教室后拿雨伞，有人到图书角还书，有人和同学聊天。。。。。。教室里闹腾一片，难得要“解放”了，由得他们快活吧。终于分前后校门列好队，队长开始整队，忽然，我瞥见中间空落落座位上还有一个小家伙，双手交叉抱肩，抬头挺胸，纹丝不动坐着。
“怎么回事？放学了还不走？”我走过去，俯下身问。因为小不点实在太小了。
他抬头望我，眼白瞳黑，干净清亮的眼神里有一抹羞涩和胆怯。迟疑着，蚊子般低声：“我。。。。。。我要留下来。。。。。。练静坐。”
依稀想起他今天记了叉，不确定有几把，但绝对不是最调皮的那个。呃，天冷降温，放学后通知我还要开会，今天班规放松一次。
“算了，今天你认识到错误，我原谅你了，快去排队吧。”
室外有人催，开会别迟到了，我匆匆出去应了声，急忙带队放学。先穿过大操场，草坪上有高年级孩子踢足球，退让等待，走到大门口再次整队，齐背一首今天学的古诗，然后对保安叔叔、值岗中队挥手再见。逐一放完每个孩子，他阿姨上来问：“老师，怎没见我家孩子？”咦？他没跟在后面？还是走最后掉队了？急忙原路返回，一路寻找。
一路都没看见他。
爬楼，三层，气喘吁吁回教室，空落落的教室中间，一个小不点神情严肃、纹丝不动地坐着，身板笔直笔直。
偌大的教室人走完后鸦雀无声，这层楼其余三个班也放学走空了，整层楼静静的，只剩他一个端坐这里。如果换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调皮蛋就算了，可小小的他可曾有过害怕？孤单？后悔？落寞？再想到自己家长在校门口大声询问，是否会更添羞愧？焦急？难受？。。。。。。这短短十来分钟，竟是那么、那么无限漫长呃。
我走过去，俯下身，望他，他也望着我，喃喃，一时两人无话。
叹口气，摸他的头：“乖，不是叫你不用留下来么？为什么不听呢？”
是教室人都走空的原因么？他声音缓慢、清晰，像一颗颗小石子丢进水面，每个咚咚都有回音：“因、为、我——今、天、记、了一一三、把、叉！”
多么认真的好孩子呃！
班规一定要执行。即便你原谅了我，但我没有原谅自己。所以，我、不、可、以一一走。
那漫长的十来分钟里，他小小的脑袋想了些什么？“我今天记了三八叉，所以我不可以走”这句话反反复复沉浮过几次？如果我放学后径直去会议室开会，他会“惩罚”自己坐多久？呃，我悔意渐生。。。。。。
刘德华有首歌叫“笨小孩”。那是成人回忆自己离童年有多远，因为童年懵懂的梦没醒，所以一路跌撞在坚硬的水泥世界里。回顾来时路，我们都曾经是一个“笨小孩”吧？及至长大成人，长成八面玲珑、水火不伤的大人，谁还会去做那些自己为难自己的傻事？
谁还记得曾经的当年，教室里那个被留下来的自己？
记得那个曾好倔强、好认真坚守规则的自己？
放学后，那个坚持留下“惩罚”自己的孩子——天使都姓萌（六）
他是谢坤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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