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迢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山不大，也不高，长满了杂树，这儿一片黄的枫林，那儿一片绿的青冈，中间夹杂着各色的花草，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山间隐隐约约有条石板路，弯弯曲曲，顺势而上。由于走的人不多，到处都布满了青苔。清晨的雾还未散开，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一道身影慢慢从山上走来，挑着一担桶。光着一个大脑袋，看起来像是个和尚，不过没有戒疤。山下有条河，叫青衣江，水势温驯，泛着清澈的绿。那人想必是下山挑水的了。
挑完三担水，雾气已经都被太阳晒化了，随着缓缓升上天空的，是一缕炊烟。木柴都很干燥，燃烧的很彻底，炊烟淡淡的，有松木的香气。
这是一片小竹林，屋子着落在中间，也是小竹屋。老黄的竹叶随风飘落，像是一场别致的雨，更难得的是这“雨”不会消散，也不会流走。
这场景或许适合下饭，他端着稀饭和咸菜，静静地坐在吊脚处吃喝着。等“雨”下完，便收拾碗筷回屋了。
再出门时，日头已高挂，石板路上的水渍慢慢在消散，他又赤脚来到河边，带着一本经书，一根笛子。
往来逡巡，踱步看书，不时观察着河边的动静，要是有人要过河，便撑起筏子过一趟。如果来人是往对面去，就撑过去留在那边。直到这边又有人要过去，或者那边来人要回来。
冬寒前后，归晴时候，谁人相伴梅花瘦？钓鳌舟，缆汀洲，绿蓑不耐风霜透，投至有鱼来上钩。风，吹破头；霜，皴破手。
日复一日，时光随青衣江安静而孤独的流逝着。正是寒冬时节，天上竟隔三差五的响着雷，接着是异样的暴雨。
日色越来越短，他待在河边的时间却不曾减少，那些着急赶回家的人都等着他帮忙渡河。冬天的雨路不好走，河水也被暴雨教训的不那么温柔了。
雷云深沉，让冬天的傍晚来的更早了。送完最后一个过河的人，他撑着竹筏，准备返程回家。
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小小竹排江中游，徐徐冷风凉快着汗湿的身体，不一会就让人打了个冷颤。
脚下一抖，却是跳上来一条鱼。鳞片都有些碎了，原本浑白的躯体泛着鲜红的血丝。嘴巴虚弱的张合着，已没有更多的力量蹦回水里了。
斗笠反过来是个不错的容器，鱼被带到了山上。裹着一身的药粉，静静地躺在水桶里。药粉散开，泛着淡淡的颜色。
竹屋是不利于过冬的，这是另外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间小茅屋。门口围着栅栏，干枯的藤蔓挂在上面。栅栏里是一方菜畦，四下有花簇，菜都收完了，花也都谢了。
这几日天气又好起来了，冬日的暖阳，透过浓浓的雾气能看到一圈圈光晕，一担水桶慢悠悠的行走在山间。下山的路，桶里有水，水里有鱼。水色清澈，鱼身浑白。
江河悠悠，万古长流，那是属于鱼的地方。
……
天边又聚起雷云，真是个奇怪的冬天。他抬头不语，继续撑着筏子，想着一会儿又要回去拿斗笠蓑衣了。或者，把桶也带上吧。
河里总有鱼，路上总有行人。竹筏不忙，但难得有休息的一天，每天迎来送往，看惯江上秋月春风，遍览世间聚散离别。
桶最终派上了用场，又带着一条鱼回到了山上。鱼又在桶里游了几天浑水，晒了几天暖阳，接着回到了江河。
响在春雷之前的雷霆，即将迎来真正的春天了。天边的雷云比往日更浓更厚更深沉，酝酿的更久远，似乎是准备竭力一击。
震雷终于炸响，暴雨如注，洪水滔天。竹排已然停运。江上不时冲来杂物，有房屋建筑，有鸡鸭牲畜，以及不幸的人。
他沿岸奔走，仗着对青衣江的了解和不俗的水性，救了一个又一个落水的人。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他便在河边待了三天三夜。幸甚，没有一人遇难。
江水浑浊不堪，披枪杂剑，支离破碎，面目憎狞。天色碧蓝，水洗一般，万里无云，红日高傲的悬挂在空中。他静静的躺在水里，握着竹篙，随波浮沉。一切终于又好起来了。
这时却有呼救声从头上传来，一人被江水打的浮浮沉沉，就要到他身边了。他挣扎转身，勉强递出竹篙，还好，抓住了。
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猛的往前一带，酸软的手臂再也握不紧手中的竹篙，一个浪头便将他打的无影无踪。
……
“阿弥陀佛，善恶到头终有报。施主，且随我往生极乐。”
“我成佛了？”
“施主一生自度度人，死前救灾救难，最后还把生的希望让给了他人。即便不做佛，也有资格长住西天极乐了。”
“不去。”
“施主为何不去？人死万事空，不随我前往的话，就该被带去投胎了。”
“我要等人。”
“施主如今模样，还能等得到吗？”
“等等看。”
“看来施主心意已定，贫僧告辞。保重”
天色昏暗，他又来到河边，只是再也撑不起筏子了。凉风阵阵，也再感觉不到一丝寒意。笛声起，随风抚平着河面。
“嘿，和尚，谢谢你。”
“哈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有，我不是和尚。”
“好吧，反正谢谢你。要不是你救我几次，我都过不了这雷劫。这两天怎么样？没去撑筏子了吧，洪水那么大，注意安全。”
“嗯，谢谢你的提醒，这两天洪水大，没人过河，不用撑筏子。”
“那我要走了，我是来给你告辞的。度过了这九重雷劫，我就要投胎去了，方便脱胎换骨。下一世我就是龙鱼了，哈哈，厉害吧！”
“厉害厉害！恭喜恭喜！”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等我做龙鱼跃过龙门，就是真正的龙了。”
“龙啊！果然厉害！”
“对了，我下辈子做龙鱼，还准备投胎到这。到时候再来找你，你可要记得来找我哦，我到时不一定记得你呢。”
“好，我等你，到时候一定来找你。”
“那，再见了。我要走了。”
“好，再见。保重。”
河边风大，吹的人身影飘飘，魂欲飞散。天空快要黑的看不见了，水面偶尔泛起一点光，他想了好一会，飘向一旁被流水冲来的一只猫身上。往山上爬去了。
有云：万古长情随水逝，痴儿不解荣枯事。身，已至此，心，尤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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