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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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爷爷几乎不跟我们提起过往的事情。我对他以前的事都是从奶奶口中得知，爷爷的爸爸是地主，爷爷的亲妈在爷爷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爷爷的爸爸娶了好几个老婆，但是都对爷爷不好，小时候也是受尽了苦。

成年后的爷爷一直是夹缝中生存。因为爷爷的爸爸是地主，所以爷爷成了经常被批斗的对象，隔三差五就被拉上台批斗，受尽屈辱。在村上，爷爷还被同村人挤兑，能住的地方就是牛棚隔壁的一个简陋的房间。

爷爷是个有骨气的人，在我爸出生那年，尽了全力建了一座红砖房子，因为不受待见的原因，房子修建在村子的边缘，奶奶说，从那时候起，爷爷才感觉把腰背挺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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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自我记事起，爷爷就经常跟我说，社会主义好，这个时代好，你们都是新时代的人，要好好珍惜。奶奶告诉我，爷爷常跟她说，他能活成现在这样真的很心满意足，趁着好时代，再多活几年，看看时代变化，享受新时代。

我上初中那会，爷爷奶奶跟着一起搬到了县城，爷爷更加开心了，眼界更加大了。爷爷性格随和，到处能交朋友，在我们小区里，大家都认识他。

2008年我第一年高考失利了，分数只能上个三本，整个人都很沮丧。爷爷不太懂，他只知道我没考上大学，有一天，他认真的跟我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是要有文化有知识，你去复读吧，加把劲，相信你可以。我没想过第一个愿望相信我的人是爷爷，他这段话应该酝酿了很久，他是最了解我的人。

复读的那一年，学习压力很大，有一次我回家跟他抱怨食堂的菜有点难以下咽，那段时间也看着瘦下去了。他就在家琢磨着，没过几天他就跑去我食堂提建议，然后想着作用不大，就让我姑给找了关系，单独给我开了小灶，没几天他还是怕我吃不好，就让我小姑天天给我送饭菜，送了大半年，直到我高考。

2009年的高考，发挥的还可以，上了重本。我查到分数的第一时间就给爷爷打了电话，爷爷高兴的像个孩子。听奶奶说爷爷在家兴奋的走来走去，一直琢磨怎么庆祝一下，后来他有了一个可爱的点子，买西瓜，他买了两筐大西瓜，家里的客厅堆满了。我回家一看都惊呆了，爷爷说是给我的惊喜，因为我最爱的水果就是西瓜，爷爷的爱，从来都是那么淳朴。

3

我大一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发现爷爷的脸色开始有点不对劲，他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喜欢出去了，经常下午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呆呆地。我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总是漏尿，不太好意思出去。我想着可能老年人身体机能变弱了吧。

隔了一阵子，爷爷在家嘟哝着穿个塑料袋出去，这样就不会漏出去了，然后就在房间里各种翻腾，可能在研究怎么才能不让尿漏出来。开始一两天我看到爷爷脸色还挺兴奋的，找到了好办法不尴尬了，但是没几天有开始阴郁了，估计还是效果不好，奶奶担心的厉害就把这件事情给姑姑说了。

姑姑立马就要带爷爷去检查，姑姑带着爷爷去了县里年、市里面各大医院找原因。那会我已经又去上学了，每次打电话回家问爷爷的情况，他总是说，还没查出原因，可能就是年纪大了，老年病吧。我也偷偷查资料，像这种情况还是挺少见的，心里开始有些担心了。

再往后就开始严重了，不仅仅漏尿，而且是血尿了。放寒假时，姑姑又带着爷爷去了县里年的医院，这次我也跟着一起去了，还带上了以前检查的所有的单子，县里年的医生很实在，看了单子就问姑姑有什么想法，姑姑让爷爷在外面等着，悄悄地问医生，有什么药物可以控制病情发展么？医生问了爷爷的年龄多大，姑姑说73了。医生提高音量说，都这么大年纪了，知道病情也没什么了，癌症这种能瞒得住么？老人家，你这是膀胱癌。

我跟爷爷站在了门口，爷爷当时什么表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又或者我根本没有去注意，因为我自己还没有接受这个词，我脑子里一直回旋着癌症这个词，我一直觉得这个词离我很远很远，从来没有想到它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在我最爱的人身上。有那么一会，所有人都沉默着，好像时间停滞了，我真希望时间能真的停在这里。

爷爷缓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利用这几分钟接受了这个事实。姑姑看了一眼爷爷，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转头看着医生哀求着说，你开点控制病情的药吧。爷爷打断了姑姑的话，说了一句，走吧，回家！像是对姑姑说，也是对大家说，说完就转身走了，我跟在爷爷后面，想劝住爷爷，听听医生怎么讲，但是爷爷怎么也拉不住，我就让爷爷在楼梯口等着，我去叫姑姑一起走。

等我跟姑姑一起到楼梯口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爷爷，他一个人先回家了。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姑姑这个病大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姑姑说是的，然后我们就哭成了一团……

到家门口时，我们停留了很久才有勇气进去，擦干了眼泪，故作轻松的开门进去。爷爷比我们先到家，但是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房门，我站在门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推门进去安慰，但是我怕看见爷爷哭，走过风风雨雨的人，为什么要在该享受的年纪经受这样的苦难？我想抱抱他，但是我最后也没有推开门的勇气。

4

这以后，爷爷就很快的虚弱下去了，我想，他内心已经放弃生命了吧，其实放不放弃又怎么样呢？有些东西注定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那阵子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不停的要求爸爸姑姑一定要给爷爷动手术，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到爷爷看到了希望，眼里开始有光了，他内心也在期待手术能够治愈。爸爸和姑姑也在到处问专家这个年纪做手术的效果怎么样？结果不如人意，有一个熟人病例60多岁做的手术，术后生活质量很差，没熬过一年就走了。

我们都想给爷爷动手术，哪怕倾家荡产换来爷爷多几年的生命。但是医生说意义不大，可能还下不了手术台……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人生多么的绝望，多么的苍白无力，爷爷也从那时候开始整个人就彻底黯淡了，他在细数着时间，熬着疼痛，等死。

爷爷的内心肯定充满了恐惧，一个人面对死亡一步一步的靠近，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是多么的绝望与恐惧。

过年那段时间爷爷吃止痛药的剂量开始加大了，我在家从来没有听到他哼一声痛，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他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疼痛。那年过年我们拍了很多照片，每个人都在强颜欢笑，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可能是爷爷最后一个年了。

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候，有一个说是什么宗教的人来敲门，他听说我们家有个癌症病人，就过来帮忙让爷爷加入这个宗教，能让人缓解疼痛，还说了一些神乎其神的东西。

我们都没有信，但是爷爷信了，爷爷仿佛抓住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跟着那个陌生人念咒语，我们一群人跟着爷爷跪着，行了一堆不知道什么礼，爷爷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点，这让去上学的我稍微好受了一点。

但是我没想到那次离开他竟然是永别了，去学校没多久我就说要回家看爷爷，但是大家都不让我回，说爷爷状态很差，不认识人，而且没法穿裤子，我不适合回去……

三个月后，收到爷爷过世的消息。在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的伤痛去了哪里，剩下的只有放松，就像憋了一口很长的气终于可以呼出来了。因为我觉得爷爷终于解脱了，他走了，终于痛完了……

我见到了静静躺在棺材里的爷爷，还是那么慈祥，比上次见面瘦了点，嘴巴微张，仿佛在睡觉。

很奇怪的是，我当时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就想一直看着爷爷，把他印在我的脑子里。

爷爷下葬后的第一天晚上，奶奶突然跟我说，你爷爷终于走了，他太可怜了，每天在家痛的嗷嗷叫，每天都问我，我怎么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情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我哭到崩溃，就像此时写下这篇文章的我，爷爷离开我十年了，他所受的苦才是我最大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