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凤舞山鸾
“嘭”的一声,他从楼顶跌落。
倘若时光倒流让你回到年少,你,最想挽回的是什么?
我的家乡,有一种线麻,又名绳麻,纤细修长,为一年一生草本植物。长成后,乡亲们砍下它,将它浸泡在河里,待到皮质软化,再将它剥离用来作绳索,衲鞋底,但乡亲们多半是用来卖钱补贴家用了。
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很讨厌线麻,因为回家的路上我们总会看到一排排的线麻将河水染成了青黑,还伴随着一阵阵臭味。可我爷爷喜欢啊,他会用这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将软化变色的麻绳编织出很多牢固的东西,比如我捉虾的网,他捕鱼的渔网。
因此,我也盼着线麻能有个好收成,这样爷爷就会很开心,他可以把线麻卖了钱补贴家用,也让我辛苦在外拼搏的父母能少吃点苦。
爷爷说:“如果你能在期中考试里考到一门100分,我就会用卖线麻的钱给你买一个漂亮的文具盒,哈哈...”我向爷爷保证我一定会考过的。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了学校。考场上我奋笔疾书,将写好的试卷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放心交卷。想着爷爷将要送给我的文具盒,心里充满了欢乐,连着走回家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屋后槐树下,一群人在叽叽喳喳,他们说有人掉下来了?从哪里掉下来了?我停在那里,没有进门,我想我一定是聋了,不然为何声音这么大我却一句也听不清?
“哎呀!你怎么还站在这,你爷爷出事了,快进去看看吧!”恍惚中,有人摇了摇我。我这才清醒,原来他们说的是我爷爷,我爷爷从楼上摔下来了?
我惊慌失措地跑到里屋,看到他们把爷爷抬到了床上。他们说,爷爷没救了,是脑溢血。原来爷爷在把捆好的线麻丢到楼下的时候,线麻缠到了爷爷衣服的扣子上,将人一起带下去了。我从来都知道线麻重,可我没想到有这么重。
来到爷爷的床前,他已经奄奄一息。我看着他的脸慢慢由红变紫,由紫变白,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只要回去睡一觉爷爷就醒了,于是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很晚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发烧了。
天已经黑透,晚上连星星都没有。村里找不到去医院的车,爸爸只得用自行车带我去医院。在这条漆黑蜿蜒的泥泞路上,他艰难前行。坐在后座上的我,看着爸爸踉跄的身影,想着床上躺着的爷爷,放声大哭。
我想起爷爷照顾我的这两年,历历在目。
爷爷是他们眼中的酒鬼,喝完酒就喜欢骂人、打人。他们都讨厌他,甚至盼着他早点死,只有我躲在小角落里,日日祈求,祈求爷爷能长命百岁。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可奶奶并不喜欢我,她喜欢两个堂哥,还有弟弟。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人欺负了,她说是我活该。只有爷爷会安慰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他就去打他。
我想起这一年的夏天,稻田里的谷子成熟了,我们一起帮爷爷收拾。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都回去了,只剩下我和爷爷。爷爷捆好稻谷后,把它们放在板车上,摞起了高高,他要回家赶牛过来,我守在这里。
以前总是看爷爷用板车拉东西,两手扶在长杆上,绳子套在肩膀上,再将翘起的长杆压下,等到车尾与车头差不多平行就可以走了。我学着他的样子,做下了这一套的动作,板车上的稻谷却突然压在了我身上,我已然忘记我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我已经被压的喘不过气,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叫着“爷爷...爷爷...”可是爷爷并没有回头。
看着走远的爷爷,躬起的腰背,这些年,想必他也过得很辛苦吧!我以为我会这样死去,可是没有。就像心电感应般,爷爷转过了头,飞快地朝我奔过来,抬车杆,取绳索...一气呵成!我吓的直哭,爷爷后怕地蹲在身旁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愧疚极了,一遍遍地说: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的爸爸妈妈交代啊!
我的命,是爷爷救的。
爷爷离去的这一年,我过得无比艰难,曾经让我欣喜若狂的100分,再也没了当初的味道。爸妈的离开,奶奶的刻薄,让我悲愤交加,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拿自己的命去换爷爷,可是我知道,不可以。我只能日日想,夜夜盼,希望能一夜长大,这样我就可以有能力说“不”,我就可以逃离这个没有温度的地方。这一年,我成长了很多。明白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办到,有些人,不是你想就能见到。生活不论好坏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你若想好,就请忽视伤害。
虽然当时我过得仍旧不好,可我真的感恩,在那些压抑的年岁里,爷爷给我带来的温暖。是他让我知道,喜欢动物的小朋友都是善良的,我也是善良的。他的慈眉善目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冷漠自私的。我仿佛获得了新生的勇气,我不再将苦难当做伤害,我把它变成了坚硬的盾牌。
一别快20年了,现在的我自信开朗,遇到的先生对我很好;弟弟一如当初的期望,考上了研究生,再过两年就会毕业;我和爸妈也在一个城市工作了,闲暇时我和先生都会去看他们,我们都会越来越好,我会把他放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四季如春,阳光普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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