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被浓烟呛得难以呼吸,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甄燕扶住她,很坚定的对她说:“我们都会活下去。”
她用右手指着天空,开始咏唱一段行文怪异的经文:
我,神的代理,强大的军团统帅
我,我主御座前的七圣之一,掌管黄金之剑
我,圣光之灵的首领,天上地下的烈焰皆是我的伟力
我,英勇无畏的挑战者,制伏了恶龙,还锁了他的力量,我的圣音永远回荡在天穹:“诚如神口中真理!”
我,光之子,审判造物,焚尽罪恶,吹响末世的号角
世上的人都要畏惧我,群魔要在我面前灰飞烟灭,
我,永不沉睡,我,即辉煌和荣耀
她的双眸璀璨,披散的长发染上了黄金的光辉,整个身体笼罩在鲜红的炽火里,她微微举手,对着世界下达神谕:“熄灭”
整座长安的火焰骤然熄灭,大汉都城瞬间漆黑一片。
她把昏迷的辛酉平放在地面,振开一双火翼,须臾中来到武帝新修的承露台,那是全城的至高点。
一个豪饮的黑影瞬间停止了动作,它有七双紫色的眼睛,畏缩的放下了十只爪子里的酒杯,嘿嘿嘿的笑了,扭曲的脸上带着某种介乎于戏谑和谄媚的表情,它清清嗓,低声下气的说:“你什么时候醒的?我也刚恢复意识欸,那个和尚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很殷勤的给我献祭少女,你也知道我是怠惰嘛,有的吃就很满足,我在物质界没宫殿,就这儿还算有档次,只好在楼顶歇歇脚啰,火不是我点的哦,是和尚们点的,话说世尊也真是可悲啊,收了这种不要脸的徒子徒孙,虽说我也挺不要脸的……”
“离我远点。”她握住手,神剑却没有现身,她知道自己是不完整的,威权并没有恢复,只能先把它吓退。
它锋利的尾在她腿上划出伤口:“这样虚弱的你,我真是头次见到,而这都是拜我所赐。”
它连续的咆哮,展开三双黑翼消失在了月光里:“铭记这耻辱吧!战神!”
第二天早上,辛酉在一家客栈苏醒,头痛欲裂,想来是昨晚吸了太多烟气。
甄燕趴在床边休息,很搞笑的包着一块碎花头巾,辛酉捏捏她的脸,把她叫醒:“你昨晚怎么把我们带出来的?”
甄燕揉揉眼,摊开手,一朵火花出现:“我在火里出生,天生能控制火焰,只是不能生火罢了。”
“你竟然瞒了我十年!”辛酉觉得自己被背叛了,痛心疾首的捶枕头:“亏我这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的,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你拉扯大…”
“有副作用的,用的太久我会失忆,忘记那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甄燕无奈的安抚辛酉:“严静说我的能力会招来灾祸,因为是以凡人之躯驾驭神威,我爹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明白了。”辛酉开始装傻。
“你明白什么了?”
“我终于知道你豆浆煮的好的原因了。”辛酉若有所思的样子:“因为你能恰到好处的控制火候!对不对!”
“重点完全错了好吗!”甄燕掀开头巾,苦闷的看着辛酉。
“哇——”辛酉上手抓了抓:“你染头发了?没见过能染得这么黄的,你找的师傅手艺不错,是番人吧!”
甄燕哭笑不得:“才不是染的,昨天灭火之后就变成这样了,我还要想办法弄回黑的!”
辛酉幸灾乐祸的笑:“挺好看的,跟金丝儿似的!看着就值钱!”
甄燕莫名的感觉辛酉变的活泼了,大约是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还在发挥作用,她望着傻乐的辛酉,不自觉的也跟着笑起来。
日子还是照常过,阿珍大难不死,大部分的邻居也活了下来,除了茶馆老板为救闺女被烧死了。那女娃娃原来也是粉嫩嫩的,火灾过后在脸上留了疤,老板娘在长安城倾家荡产,只好带着她回了山西老家。
在铺子修复的这段时间里,乐知传教的速度突飞猛进,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纷纷在门楣上悬挂了卐字,表示信奉新教,那些早期信徒摇身一变,也都成了大师,当了深宅里的座上宾。
因为怪物真的再没有杀人,而乐知对外宣称是他杀死了它。
将信将疑的刘彻也开始接触佛教,他早就厌倦了道教许诺给他,却难以兑现的长生不死,他已经这样衰老,长生对一个病痛缠身的老人也并非赐福而是折磨,他想让和尚们给他念经,让他死后进入极乐世界,或者来世再投胎做个皇帝。
这之中当然有太子的推波助澜,他饱受道门方士掣肘,与道家结怨深重,乐知大举传教,他则大喜过望,顺势利用佛教来削弱道教的影响,还能间接除掉政敌江充,可谓一石二鸟。
风波暂平,辛酉恢复了正常的作息,着手追查火灾的原由,她问过甄燕,甄燕说什么都想不到,大概是辛酉做任务时得罪了变态,所以才惹来祸事。
辛酉知道甄燕是在误导她,不希望她猜到是和尚们做的,去招惹那些佛口魔心的出家人,但辛酉从来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她在公会里找了几个好手,雷厉风行的炸掉了三座新修的寺庙,长安令和缉捕司早就对跋扈的和尚们不满,案子一拖再拖,最终没有工人敢去修缮。
而街面上大摇大摆的光头也少了很多,迫不得已出门也会戴上帽子,因为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拖进小巷里在脸上烙字:秃驴。
这桩事连公会都不清楚是哪边做的,极有可能是道士们也看不下去了,出手打压竞争对手。
辛酉把对和尚的憎恨一次性发泄了出来,新仇旧恨一并算上,几次三番的袭击乐知的驿馆,但乐知有太子的亲兵保护,一时半会儿她也奈何不了这妖僧,于是每天半夜一睁眼就蹲在驿馆对面的歪脖子树上,非要干他一炮才肯罢休。
直到中秋夜,乐知给皇宫做祈福法事,临近子时才披星戴月的回到驿馆,他路过歪脖子树时,用禅杖戳醒辛酉:“别睡了,进来跟我喝一杯。”
辛酉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下意识的要扔炸弹,结果被预备好的高手麻利的绑了手脚,用扁担抬到了酒桌前。
“和尚还喝酒?你个死秃驴!”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你看起来真像他。”
“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只是长得像,你无耻下流卑鄙,根本不配和他比。”
“说得好,喝酒。”
甄燕起了个大早,她今天要去集市挑黄豆,出门亲特意把头发包的很结实,因为万一被风吹了,免不了又是惹人注目,但其实她的脸已经足够令人目不转睛了。
等她拎着两尾鲤鱼回到家,却发现门锁已经打开了,她以为是辛酉回来了,有些高兴的加快了脚步,她走进院子,喊了声大姐:“快出来看,我买着了红鲤鱼,还活着呢!晌午你想怎么吃?”
没人应声。
她进屋去,看到辛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走近些,就看到了辛酉脸上的青肿和发紫的嘴唇。一块布缝在了她的手上,甄燕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小心的拆下那布。
“辰时,启明寺,你来见我,我给你解药。”落款是乐知。
甄燕轻轻的推辛酉,但辛酉毫无反应,脉搏和鼻息都很微弱,甄燕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心慌的喘不上气。
仅仅是为了见面,就把事情做绝,你要见我,我就见你,你要我死,我就去死,凭什么要拉扯上她的性命!
甄燕捂着心口,蹲在地上发抖,有人敲门,她飞快的冲到门口,却是粮食店的大娘赶着马车来送黄豆,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笑盈盈的拉住大娘的手:“您再帮我个忙行吗?我给您两倍工钱。”
“妹子,你说这话就见外,都买了我家多少豆子了,帮你个忙还不是顺手的事,你说吧!”
甄燕殷切的看着大娘:“我大姐病了,想去启明寺求个药,您捎我一程,再帮我把药带回来给我大姐吃了,因为我可能得在寺里耽误一阵儿。”
“小事!咱这就走?”大娘豪爽的答应了。
“您稍等,我进屋拿点东西。”她回到卧室,拿了辛酉的包袱和银子,她盯着辛酉手上的红点,终于还是放不下的去摸了摸辛酉冰凉的脸,“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了我,你或许过的更自由些,如果有人喜欢你,就勇敢的嫁了吧。”
她俯身亲她的额头,“保重。”
到了启明寺,甄燕立刻跳下马车,飞快的报了名,一路跑到大殿,掐住了正在讲经的乐知的脖子:“解药呢!交出来!”
乐知憋红了脸,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他颤巍巍的从袖口掏出一个净瓶。
甄燕咬开塞子,喂了乐知一粒,看到乐知无恙,这才松开手:“我把药送出去,马上回来。”
“你去。”乐知扶着桌子大喘气,但眉眼却是笑的。
“大娘!你把药尽快给我大姐吃了,劳您在旁边看顾一会儿,等她醒了您再走行吗,这是药!这是银子!”甄燕焦灼的伸着两只手,气喘吁吁。
大娘乐了:“瞅不出来,妹子你还是急脾气。”,大娘只接过药,拍拍甄燕肩膀:“提钱多没意思,以后多到我店里买豆子就行了呗!你放心,我今儿下午就守在你姐身边,等你回来我再走,行不!”
甄燕无以为报,只能深深的对大娘鞠个躬。
她转身,望着启明寺残破的牌坊,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的返回大殿。
乐知坐在蒲团上,姿势端庄,他指着另一个蒲团:“你坐。”
甄燕干净利落的坐下,姿态仿佛灵台上的佛像。
“你说。”
“解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都是骗外人的,你知道我是谁,别跟我用套路。
“你是菩萨,我更不能骗你。”
“你找我干什么?”
“我要传教,第一阶段的目标已经靠怪物完成了,现在我需要第二个楔子,你要当我向全国宣传时的榜样。”
“你为什么看重我?”
“起码你是烧不死的。”
“所以你要我带到全国用火烧,像马戏团的动物,证明佛法神通?”
“聪明。”
“你怎么敢给她下毒?”
“她会妨碍我的计划,事实上,我留她的命已经非常仁慈了。”乐知指指大殿外的断壁残垣,那都是辛酉的杰作。
“你不敢让她死,她死了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谈。”
“别说透了,好歹给我点面子吧。”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对你下杀手吗?”
“何欢。”
“你跟何欢什么关系?”
“没关系。”
“你跟严静什么关系?”
“我是他师叔。”
甄燕有些惊讶,眼前的乐知不过少年模样,辈分却出奇的高。
“所以你答应了吗?”
“你要用佛法说动我,我才答应。”
“现在开始?”
“谁给你的自信?释迦摩尼吗,把你的弟子都叫进来,咱们辩禅理,打机锋。”甄燕起身,取下头巾,志在必得的俯视乐知。
甄燕看到身边围了大大小小快五百个光头,明白乐知也是胸有成竹,准备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向甄燕施礼,甄燕回礼。
她开口犀利:“为何信佛。”
“佛能渡众生。”
“佛在何处。”
“佛无处不在。”
“何以见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佛可杀人否。”
“可。”
“杀人破戒。”
“横死者先有恶因,因果循环,自食恶果,乃是报应。”
“有善人为恶人所害,为何。”
“前言所涉,因果也。”
“凡人不知因果,岂不无辜。”
“诚心礼佛,自能释然。”
“礼佛何益,止此。”
“早登极乐,不堕轮回苦。”
“请你证明。”
“佛祖可证。”
“请佛祖证。”
“诘问我佛,妄也,虔诚之人无此惑。”
甄燕刷的起身,指着乐知破口大骂:“解释不了的就推说百姓不够虔诚太愚昧,我倒要反问你一句,你算不算虔诚!”
“敢为护法死。”乐知终于有了怒容,他用禅杖指着甄燕:“你身为菩萨转世,竟敢怀疑我教教旨!”
“谁告诉你我是菩萨转世?”甄燕拍案而起,“我这辈子因为这个奇葩的封号受了太多罪!今天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我非炸了你这一窝贼和尚!”
“你和她住太久了,连性子都相似了。”乐知的神色阴沉冷酷,他站起来,点燃贡香:“你要证明,我就给你证明,来人——”几个胖大和尚闻声而动。
“引圣火,把她驾到圣火上烤,如果跟那晚一样,烧不死,就证明你是菩萨转世,若烧死了,那你就是妖言惑众的魔女。”
“不用你们动手。”甄燕解开腰上的小包袱,摊开来是一包高浓度的黑火药。
几片黑影从房梁落下,寒冷的剑锋贴上了她雪白的颈。
乐知狰狞的笑出声:“你没机会点火的!认命吧!受万千信徒供奉有何不好!为什么非要自寻死路!”
“逃命去吧。”甄燕对那些犹豫的和尚们说:“看看你们方丈这张恶心的脸,你们还能相信他是来救你们脱离苦海的吗?”
“你说谁恶心!”乐知气急败坏的扇了甄燕一耳光:“不知有多少显贵女子倾心于我,就连丹山翁主都请我去喝过茶!”
是啊,是啊,你和他长得如此相像,怎么会不讨女人喜欢。
甄燕浑身燃起炽烈的红火,双眼像是两颗太阳,高扬着绝美的脸庞,双手合十,她在心里说,如果真的有佛陀,就请你睁开眼看看这世上的苦难,看看我此生的苦难。
我喜欢过一个人,她喜欢另一个人,我原以为能陪她一辈子,但你的信徒穷追不舍,如果你也有心,如果你心里有愧,就放过她吧,让她安稳的活下去吧,算我求你。
光头们作鸟兽散夺路而逃,一点火星落到了包袱边角,轰隆一声,大殿的房梁被炸断了。
乐知的表情似笑非笑,站在原地被折断的梁柱戳死了。
启明寺的大火从白天烧到黑夜,第二天黎明才熄灭。
一个黑衣女子在废墟上刨了三天,抓着一支不成形的银簪子几乎哭死。
一个月后,整个长安的佛寺都被炸成了废墟。
征和二年,太子以佛抑道的计划泄露,江充组织方士反扑,构陷太子一派诅咒皇帝,并以酷刑和栽赃迫人认罪,大臣百姓惊恐之下胡乱指人涉案,皇后卫子夫自缢,太子刘据及皇长孙横死,近百家贵族灭门,数万人因此而死,牵连者达数十万,朝野一时空荡。
佛教自此绝迹中原,削发者被视为不详,直到三百年后,三国开启。
“猪侠”接过朝廷的搜捕令,看见上面提到了要严惩近日来疯狂纵火放炮的罪首,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副会长:“咱们有多少人跟着辛酉炸寺院?”
“长安分会有一半都去了,起码上千人。”副会长额冒冷汗。
“大家都是讲义气的啊。”猪侠叹气,拿上佩剑,带了随从:“咱们把她送出城吧,留在这里总归要惹麻烦的。”
到了豆腐铺旧址,猎人们看到台阶上用砚台压了一张字条:
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塞外,酒泉,开杨村,一个人牵着一头驴。
“大娘!我又回来咯!您想不想我呀!”
“哎呦,妹妹已经这么高了,什么?孩子都六岁了?来来来让姨母抱抱!”
“什么?我这次来就不走了,反正我也没家人了,索性就留下来跟你们学酿酒,我最喜欢喝酒了!我这次才不会只醉三天了!”
辛酉抱住酒坛子就不撒手:“这次我要醉一辈子!醉到死为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