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光流逝，我越来越欣赏明子了，她写得一手好字，队里的黑板报，学校的公告墙，在她手下变得赏心悦目。有次同学们闲聊时，一致认为她是一枚才女。
明子身上还有一种江湖义气，路见不平一声吼还嫌不够，还必须拔刀相助，她不止一次说过，她欣赏水浒传里面的孙二娘，我说：“你比孙二娘厉害多了，在我眼里，你是孙大娘。” 明子瞪了我一眼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开玩笑，而且你的玩笑很伤人。”
啊？我一下子清醒了，摆出一个作揖的姿势说：“看在党国的面上，原谅我吧！小的不敢了。”她噗嗤一声笑了，不再生气。
小红旗被挪的事情，队长一直不依不饶地要找出真凶，明子一看队长魔怔了，直接向队长说：“小红旗是我挪的，那天我们班的内务做得很好，只有我的被子角塌陷了，我不想拖大家的后腿。“
队长盯了她好一会才说：“勇于认错就是好同志，你的坦白精神值得表扬。” 果然，这件事从此翻篇了。
当晚的班务会上，同学们纷纷夸赞明子，我说：“明子简直是黄继光，为我们班堵了枪眼啊！” 小慧说：“更像那个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王成。” 同学们笑了，阑珊却不以为然地说：“真是狗揽八抔屎，我最喜欢看队长破不了案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这下可好，没得看了。”
转眼期末考试到了，大家都很紧张，不知这次考试学校又会变出什么新花样，队长不断提醒我们认真复习，不要掉以轻心。因为考试结束后，大家就开始实习了。
女同学的心情有些微妙，盼了这么久的实习就要来了，心里却多了一丝莫名的惆怅。彼此有好感的男女同学心知肚明，大家将到不同的医院去实习，以后不会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了，这就是说，我们已经在去往五湖四海的路上。
明子平时学习挺不错的，偏偏在这时陷入了恋爱，她管这叫恋爱，我们却很清楚，那其实就是单相思。
那天，佳彬拎着暖壶在锅炉房排队，见明子来了，他客气地和明子打招呼说：“你也值日啊！” 没料到明子直接站到了他的身边说：“老天有眼啊，不然我要再排20分钟呢！”
两人有一秒没说话，在佳彬心里，他对自己提前归队的事有点内疚，大军也说他：“不就是一首舒婷的诗吗？干嘛像收到了恐吓信似的。要是我收到明子的信，肯定不会像你那么小气！” 佳彬想，虽然明子的长相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她有才，对人热心，俩人又都来自呼市，将来说不准会分配到一个医院也没准，还是客客气气地相处吧！
这么想过之后，佳彬便淡定了很多，他随口问道：“复习的差不多了吧？” 说这话时，佳彬的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眼睛也弯了弯。明子撞见佳彬的眼神，脑中顿时空白，轻飘飘如羽毛掠过。她心跳加快，脸也红了，轻声地说：“我还没开始复习呢！”
佳彬又说：“你的黑板报出得不错，插图和文章都有亮点。” 明子听了脸更红了，心里喜滋滋的。此时，初雪骤停，空气里有一种潮湿的好似旧时光的气息，有点像走进年代久远的图书馆里闻到的湿润纸张的味道。明子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温柔潮湿的夜晚把明子的一江春水再次翻了一个底朝上。
单相思的明子就像患了梦游症，脸上挂着恍恍惚惚的美丽红晕，偏偏就在此时，队长发布消息说，我们将迎来极其严格的毕业考试。
以前单科结束时也会有小考，同学们通常会在交卷前的几分钟内，趁乱核对答案，前面的小题得分不多，关键是中间的回答题，一道题打不上来，就可能不及格了。
偏偏那天，明子被一道问答题卡住了，眼瞅着交卷的人越来越多，监考教员说：“还有最后三分钟，请大家保持安静。”
这个提醒，对同学们来说，等于“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的意思”，我朝明子瞅了瞅，她用笔指着那道唯一的问答题，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但是我们相距太远，她看不见我的答案。
我急得手心冒汗，摸遍全身口袋，也没找到一片纸，突然，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小纸球被我摸到了，那是我和阑珊去看电影时买的门票，不知怎么被我揉得很小落在兜里。
我兴奋得两眼冒光，迅速将电影票打开，把那道题最重要的两句话写在上面，然后再次揉成一个小球，等待着教员转过身去。“一，二，” 当我数到“三” 时，彭教员果然转身了，我集中心智奋力一扔，小纸球落在了明子的脚下。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可就在明子弯腰的瞬间，彭教员扭头了，明子的身子僵成了冰山上的来客。
监考的彭教员其实没教过我们，却被叫来为我们监考，可见学校的良苦用心，早就听说彭教员有个绰号“马王爷三只眼” 今天果然领教了，只见“马王爷”停了一下，眉心皱起，眼神疑惑，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纸团，打开时脸上渗出一层细汗，接着，他明亮有力的眼睛探照灯般射在明子的脸上。
明子的脸“刷”一下红了，感觉自己被逮了个正着，“马王爷”走过来，拿起明子的卷子，在上面写了一句什么，然后轻声说：“你可以走了。”
那一刻，我被惊为天人，心里想着，军校生活的九十九拜都过了，这最后一哆嗦让我给搞砸了。
凌晨三点了，明子还睡意全无。窗外夜色无边，北风吹过。我也辗转反侧不停地烙饼，眼下，我和明子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纸条已在队长手上，他正根据字体琢磨着破案，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数了一千只羊后，我摸出一片安定吞了下去，后来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子在天快亮时梦见自己从一个破旧的木质楼梯上摔了下来，她爬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四周很黑，风嗖嗖地刮着，她看见佳彬站在身边，试图拽她起来，明子伸出自己的手，佳彬却消失了。
事后阑珊骂我：“你以为自己两肋插刀，你这是助纣为虐。” 我不吱声，明子靠在椅背里发呆，我很后悔，被阑珊骂过后，更觉得自己蠢，想着自己在考场上的所作所为，荒谬又徒劳，感觉自己脑子搭错线了。
这件事发生后，我陷入了20岁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我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里却想着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不敢对家里说这件事，我妈正在和癌症抗争，我不能再给她添堵。
阑珊看我没心思做任何事，开导我说：“别杞人忧天了，相信我，学校不会在档案里放这些影响前途的东西，再说，传出去学校脸上也无光啊！现在是关系社会，只要托点关系，没有搞不定的事。”阑珊说话时神情笃定，接吻事件的余波似乎早已消失殆尽。
我半信半疑，但又觉得阑珊的话有些道理，可明子的父亲是地方的干部，她从没说过父亲的头衔，但我猜不会是普通人家，否则，她没有机会来到部队。
“你爸当过兵吗？”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当过很多年呢，自从他做了胃切除就转业了，但是，很多战友仍在部队呢。”明子回答。我听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很多战友仍在部队”，这就意味着很多救命稻草啊。
午饭后，队长果然找我谈话了，他的语气相当严厉：“你平时表现一向不错，怎么在最后关头做了这种蠢事，院里对此事的批语是严厉查处，绝不姑息。这就是说，你俩可能要背处分了。”
哦，宛如五雷轰顶，我一直渴望着有机会立功嘉奖，从没想到过挨处分啊！这下可惨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几天后，教导员给我做思想工作，他说：“队里的意思是给你俩处分，但毕业时，不在档案里留下任何痕迹，但刘副校长不同意，他说这会助长打小抄的现象。”教导员停了一会，很同情地看着我接着说道：“你是班长，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很吃惊，我和队长都觉得你比其他同学成熟老练，做事有主见，看来我们是高看你了。“他接二连三地叹气，让我羞愧不已。
从小到大，我都传递出一种错觉，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一个好孩子，但我心里明白，所有的恶作剧我都十分热衷，平时看我像只绵羊，那只是没机会展现或是压抑了天性，我的心里藏着一匹狂奔的野马。
两周之后，明子对我说，她爸托了关系，送了两条好烟，这件事已经摆平了，虽然队里和学校拉锯扯锯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人情占了上风，我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成长是诸人必经的溃烂，纤尘未染几乎没有可能。青春快乐的背后，是断断续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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