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湘凝,是风国王室公主风茴身边的小侍女,日常责宫殿里的洒扫,偶尔也会被凌笕姑姑派到花房帮忙,时日一长,我跟花房的小福子私交甚好,他会教我如何施肥,怎样除草,哪个喜光,哪个喜凉。唯有公主最爱的一株九夜茴花,他从不肯假手他人照顾。
我初时比较好奇那一株花到底有何不同,让小福子那般上心,只是我看小福子没空理我,我倒是也不好去讨那个没趣儿。怎么省心怎么来吧,我反而落了个自在。
风茴是王上的第一位公主,赐号擢尘。王上在擢尘殿下快到十五岁生辰时,大发国帖,宴请相邻两国夜国、商国国君,一同来为公主祝寿。夜国、商国国君回帖称,届时会携成年王子、世子到场,期盼能求娶风国擢尘殿下。
八月初四,处暑,适逢擢尘殿下生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处,止也。那天天还未亮,宫人都已经比较聒噪,凌笕姑姑指挥着大家,唯恐忙中出错。我也是赶忙洒水,扫院。因我品阶低下,向公主请安时只敢伏地,从未见过她的样貌,只是听小福子说过公主生来就美,让人不敢直视,唯恐亵渎分毫。所以,我虽没见过公主样貌,但是也觉得公主一定很美,毕竟比起其他公主、世子在对待下人上要宽厚很多。
白日里,王上带领朝中大臣在城隍庙举行祭祀,以感谢城隍老爷一年的眷顾。王后组织后宫的夫人、公主们给宫里四处洒水,寓意水到凉到,宫里的小孩子都不会中暑。而我就躲在花房煲药茶,今年一夏很热,秋老虎一定也很厉害。小福子已经着了两回暑,预防着点肯定没错。 只是我没想到小福子此后再也喝不上我的凉茶,因为那天花房里我见到了被小福子惊为天人的擢尘殿下。
公主是来看她的九夜茴花的,在她生辰这天。我颤抖着伏在地上,满脸惊恐。直到公主离去,凌笕姑姑把我拖起来。凌笕面上满是愁容,眼神里有不舍,也有惊慌,我不太能明白她为什么惊慌,只是她接下来跟我说的话,让我差点晕倒。
夜里戌时大宴摆开,王上邀请夜国、商国国君、国夫人、皇子、世子在城中源河边宴饮,源河远处皆为风国子民,他们手捧荷花灯,待王城内花灯飘过才一一开始把自己的花灯放到河里。河内花灯拥簇着,岸上民众俯首跪地,高呼王上万岁,茴公主千岁。待听到诸民起身时,才三三两两携老扶右往家走去。
城上宴会正好迎来高潮,朝臣、王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只见有人起身借着酒劲向王上以十城为聘求娶茴公主,细看之下原来时商国皇子商寻,王上唤过擢尘,问公主是否满意这门亲事。擢尘殿下似乎已经酒醉,起身时撞翻了身下的小塌,若不是凌笕手快,只怕公主要摔在地上。只见公主摇摇晃晃才到殿中,在商寻身侧也跪身下去。公主伏在地上说,儿臣不愿。只是王上所隔较远,并未听见。凌笕姑姑连忙跪下,紧紧扣住公主右手,用尽力气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控。王上并未看出端倪,只是威严的声音遥遥票过来,落在殿中每个人的耳中,既然我儿也愿,大婚之日选在八月十五吧,诸位倒是省去折腾,我风国王宫供大家歇息,待我儿大婚后诸位再自行离去。接着是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重臣跪地高呼王上圣明,恭贺公主。凌笕慢慢起身扶起擢尘,身侧的商国王子商寻也自行起身。商寻对凌笕说,殿下看上去有些醉酒怕是回不去了,你去舀些醒酒汤来,我扶殿下到偏殿歇息。凌笕离去,殿外的风一吹,公主有些清醒,打了个冷颤,扭头看见了商寻,冷哼一声向前走去。商寻接过侍从拿过来的披风,喊道,擢尘你慢点,你们王宫地滑。才刚开口,公主已经向后倒来,商寻紧走几步,才把她捞在怀里。商寻看她也走不了了,把披风给她披好,打横抱起了她。只是他此时望进公主的眼里,竟发现她眼眸清明,哪里还有刚才醉酒的样子。商寻此时才发现自己被怀里的人给骗了,不禁开口揶揄,殿下演技还真是高超,我都被你骗了。只是现在殿下在我怀里,是不是可以认为是殿下早就中意我,偏要投怀送报?擢尘没有开口,只是目光看向源河远处,荷花灯早已飘远,现在看上去像是天上繁星闪烁。
凌笕步履匆忙,一路小跑返回偏殿时,公主已经睡去,商国王子商寻站在窗边,背影看上去颇为寂寥。只是转身时寂寥散去,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姑姑,今日还多亏了你,我才能求娶擢尘。凌笕见商寻变换自如的样子,心里疑窦更深了。只见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回道,寻王子多虑,您乃人中龙凤,又以十城为聘,是殿下的福气。商寻笑道,我怎么听出来姑姑在怪我呢?凌笕不再开口,扭头把公主扶起,灌了半碗醒酒汤进去,垂首站在了塌边。中间不论商寻再开口问什么,都不搭话。商寻看了看榻上的擢尘,又看了看塌边的凌笕,突然觉得自己委实有些唐突,连忙拱了拱手退出了卧室。转到旁边书房时,已经满脸通红。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茴公主才悠悠转醒。她记得有人抱着她回来的,那人一双朗目灼灼的看着她。凌笕看见公主醒了,连忙倒了半盏茶水,公主喝进两口,抬头才发现不是自己寝宫。凌笕说,殿下饮酒饮多了,只得在这歇息,现在天色太晚了,明早再回去吧。
茴公主穿鞋下榻,跟凌笕说,姑姑你先歇息吧,孤去门口透口气。凌笕还想再说什么,茴公主已经踱到门口,摆了摆手,见状凌笕便没有了动作,只能到小榻上和衣躺倒。
茴公主站在寝宫门口,凉风吹起了她额间的碎发,衣袖也摆动着,向源河下游望去,那些荷花灯早已不见了。她低下头,不由的叹息了一声。许是刚才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已经在书房歇下的商寻,等茴公主回神的时候,肩上已经多了一件披风。 “擢尘殿下可是酒醒了?” 茴公主看着身侧的男子,想起了大殿上以十城为聘的事情,神情有些冷峻起来。“多谢寻王子关心,擢尘并未醉酒。” “那殿下是记着寻抱您回来的事情了。” 茴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只是很快速的被掩盖下去了。“每年这一天孤都是自己走回自己宫里,只有凌笕陪着,沿路有荷花灯,远远看着就像天上的星星,只是今年看不到,往后再也没有了。” 商寻听见茴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怨与孤寂,虽然答非所问,可是他知道,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醉酒了,不醉酒就说明自己是清醒的。能清醒的走回去,能清醒的在大殿上回答不愿。
“殿下,寻想带你去个地方,那有荷花灯可以看。”商寻话落,不等茴公主开口,拉着她的手就拾阶而下,跑过中和殿、问安宫,沿着源河一直跑。衣袖猎猎,茴公主的金钗叮铃作响,商寻腰间的玉佩打在身上,只是两个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两个人一直到跑到千尺阁前的时候,茴公主被眼前的光亮刺的眨了眨眼,那么多的荷花灯拥簇在河道口,挨个向前漂去。原来宫内宫外是互通的,这条河把荷花灯又带了回来,等到天亮灯油燃尽,它们也都离开了。茴公主在宫内生活了十五年,每次生辰宴结束后,凌笕陪着她一路上把荷花灯看到看不见了才会回寝宫睡觉。只是,时日越长,茴公主约觉得能看见荷花灯的时辰越短,慢慢地每年生辰她都不睡觉了,宴饮时多饮几杯,就歇在偏殿里,只在半醉半醒间看看那会游走也会熄灭的荷花灯。这么多不会游走的荷花灯,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商寻扭头看向茴公主,只见她脸上已经挂满泪珠,惹人心疼。他有些惊慌,以为自己带她来看这么多的荷花灯,她应该是惊喜的,开心的,唯独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他抬起手又放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近茴公主,把她拥进了怀里。
“你若不愿嫁我,我明日会跟我父王说,你不要如此伤心。”商寻的语气了多了几分黯然。只是茴公主已经开始抽泣起来,听见商寻的声音哭声更大了,好像真的是很委屈。 商寻无法,只得慢慢的哄着怀里的小姑娘。是啊,看着一副生人勿近,不好惹的样子,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小孩子而已。
商寻想到自己暗卫报给自己的消息,茴公主擢尘,风王最喜欢的一个女儿,这里面多少有爱屋及乌的意味。她是风王最爱的夫人离夫人所生,只是离夫人生完风茴,没有养好身子,没过两年便香消玉殒。此后风茴便养在风王后膝下。风王后后来有了自己的王子、公主,风茴便被安排到自己的宫殿,从此身边最多出现的人就是凌笕了。她是离夫人生前的贴身侍女,看来风王还是念点情分的。
只是最受宠爱的,也是身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宫内没有庇护,她只能凭借自己母亲的外戚帮扶,才不至于在宫内过的太差。因为她的外祖是风国的定安侯离苼,舅舅是小侯爷离瑾,风王往日都要礼遇三分的人。只是离侯知道,外戚强大,国君忌惮,茴丫头日后婚事并不能自己做主。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好不容易离开风国后宫,又被关进夜国或者商国的后宫里去。幼年丧母,茴丫头已经够苦,自己不能护佑她一生,好歹也要给她谋个出路。
“你放开我。”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哭过以后鼻音比较重,在商寻的耳朵里,反而多了几分软弱。
“不哭了?你要不哭我就放开你。”
“哼。”
“哎呦,小丫头,脚趾头让你踩折了,你拿什么赔我?” 茴公主见商寻没有松开她的意思,狠狠的把脚跺在对方脚上,向偏殿方向离去,身后商寻连忙抬脚跟上。一路上两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东方泛起鱼肚白,宫里面没有了来时影影绰绰的惊心动魄,像铺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圣洁中带着和谐,这种静谧的美无法与人言说。 这是风茴十五年里从未有过的体验,对于商寻来说也从没有过。 两个人一个是风国公主,一个是商国王子,王宫中那些龌龊、腌臜的事情多了去了,谁也不是傻傻的就能活到现在的。那些谋求算计、明争暗斗太多了,只是区分哪些是在意的,哪些是不在意的而已。
此刻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都在脑海中萌生了不想将这段路走完的想法,两人心下都是一惊,压下慌乱,脚步不由的慢下来,竟真的像是在散步一样。这一刻,两人都愿意放下一切,公主的身份,王子的权利,哪怕仅仅只是这一段行程。
凌笕打开房门,看见茴公主与商国王子一起踏着晨露回来,身后打下两人的影子,看上去那么的般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福下身子。茴公主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往日冷峻的神情,对商寻说:”擢尘谢过寻王子,孤十五岁的生辰将永世难忘。“ 商寻心下惋惜,微微笑道:”殿下不必客气,日后有事,寻必当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寻王子说笑了。”她微微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凌笕说,“带寻王子去歇息吧。”然后扭头对商寻说:“寻王子好好歇息。”说完不等商寻开口,头也不回的踏进了寝宫。 商寻看了看凌笕说:”我去书房即可,擢尘一夜未眠,你去照顾她吧。”凌笕微微福身,看商寻进了书房才又转回寝宫。
她回去后,就看见茴公主已经褪去外衣在榻上歇下了。她微微诧异,公主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往年从来都是和衣在榻上静坐到黎明的。 从那天起,商寻再也没见到过茴公主。风王说成亲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不然冲撞了,婚后生活会不幸福的。时间如水,悄悄的已经过去近十天,就在他迎娶茴公主的前一天,定安侯离苼、小侯爷离瑾去启华宫里见了茴公主,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说了什么,只是商寻知道,他们一定还会去面见风王。因为,他们二人实在太疼爱茴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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