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 第三章 信

中秋过去不久，家里就收到了来信。

东园和小海：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温州最近特别冷，到处都是橙黄色的落叶，让在街上走路的人看起来都美了不少。

可能跟天气也有关系，咱妈的情况比夏天好转了一些。至少不再抓住机会就往院子外面跑，让人提心吊胆的。有太阳的时候她都在菜园子里三步一停地走走坐坐，有时还会拔几棵杂草。前两天还非让我上市场给她买一卷毛线，说媳妇快生了，想给小孙子打双毛袜子。我只好去给她买来。若是非要纠正，跟她说小海已经七岁，她一定要大发脾气，指责我讽刺老人家头脑不清楚，把家里砸个通通透透。但毛线拿到手里，她又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拿着一对竹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早上温度低，她常常穿着夏天的单衣就往窗边上坐着，拿一张报纸一看就大半天，也不翻页。若是喊她，她就生气。你放心，我一定看顾好，不让她感冒。我上午去她房里把薄衣服都收起来了，几件绒线衣服都放在她床头的椅子上，她一醒来就能穿上。

眼睛还是不行。有一次说门坏了，扒着把手捣腾了好半天，让我喊人来修，我去看，门好好的，她却坚持说，门板都歪了，好什么好。最费劲的还是吃饭，一碗粥喝掉半碗洒掉半碗。但你知道的，她也不让旁人帮忙，勺子攥在手里抢都抢不下来。只好由着她。

小海长高了不？想妈不？在学校里跟小朋友玩得好不好？功课都要好好完成，上课要仔细听着小海知道吗？妈在别人家看到现在的小孩用的文具都可新鲜了，叫自动铅笔，透明的塑料杆子里面装细细的小铅笔芯。妈给你买了一支，可是上邮局寄贵得很，比五六支笔还贵了。妈不愿意花那冤枉钱，就用这笔给你写信吧。

我自己没什么特别的，都挺好。

隔壁王家也出国了，他们给我送了一个二十元的大红包，让我有空帮他们顾一顾房子和家门口的杨梅树。

小海你乖乖的，等外婆的病好了妈就过去找你们。

向兰

1988年11月15日，温州家中

读完信，爸爸把信纸递给我就走开去忙他的事情了。

信纸薄薄地透着光，上面印着一行行浅红色的分隔线，上面用细细的铅笔写满了方块字。信封上的外语地址则是用圆珠笔写的。也许是怕自己写错或是害怕信件寄丢，她用蓝色的圆珠笔把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地址都重重了描了两遍，力气之大，从信封背面都能摸到凸起的笔迹。重叠的线条反倒让字迹更加难以辨认了。

妈妈真的会来吗？她在信里总是这样说。虽然有妈妈在身边很不错，可我也很怕他们又天天打架。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冬天里吃冰棍，虽然酸酸甜甜的味道很诱人，但冰凉的手在冷风里攥着冰凉的冰棍也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我从一个角落里找出上次装月饼的铁盒，端端正正地把妈妈的信放了进去，盖上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