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英等人轻轻催动着坐骑,借着马匹的起伏颠簸,慢慢地在调息。
此时,回纥人的战鼓突然“咚咚”“咚咚”地响起,帝陀勒正命属下击鼓,为沙依然助威。大阵中的回纥骑军们亦随着鼓点,用弯刀击打着刀鞘。
原本一合之下,严重受挫的沙依然的小队,在鼓声和刀鞘声中,慢慢地回复了些许杀气和精神。
常二啐了一口唾沫:“送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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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院。
方大娘送走了仲雄等四人,回到破院中便一直在发呆。
因为她突然想起,方才那个说要回来娶她的年轻军官,她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大娘呵,你可糊涂!你送了他荷包,为甚不问他的姓名?万一……”方大娘边咬着嘴唇边胡思乱想。
而后,一想起那个年轻军官黝黑发亮,但眉眼开朗的脸庞,她的心更乱!
自从杨德昌死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如今天这般精神恍惚了。
又是许久……她突然起身,在屋中翻找了起来。
她是个爽利的女人,所以尤其不能让自己往后的日子过得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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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楼外。
回纥人抢先发动!
战鼓和刀声,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音乐!
他们催动着坐骑,挥舞着弯刀!第二次交错冲阵开始了!
这个回合必须完结!
这个回合必须斩掉一人!
沙依然此刻觉得,他已经和萨满神达成了共鸣。
这厢。
伯英呼啸一声,挥动套马绳圈!那十几匹空乘战马起势,奔踏而前!他自挺长槊,中路突击!
这一合仍然是方才的阵型,伯英居中主攻,季、仲二人分护两翼,常二游击!
躺在一边青石底座上的常大握紧了双拳,几次尝试,却最终痛恨自己已经拿不起弓来!
……
这一合,冲刺距离短,双方瞬息之间便绞成了一团。
沙依然不理伯仲季三人,他只找常二。
受伤的常二!
如果必须要杀掉一个,那么看起来常二最好杀!
“你让我杀了你!”
“白痴!有这么说话的么?”
常二伤不重,虽然背上的疼痛多少影响了他挥刀的灵敏,却不影响他骂人。
但是,沙依然的弯刀已经完全笼罩住了常二腾挪的空间!
一个照面,常二又中两刀!
这次刀伤的位置在左胸和右腕!刀口颇深!
常二已经握不住横刀!
沙依然第三刀破空而至!
第三刀终于没有落下来。
沙依然终于没有杀得了常二。
因为,他死了!
死之前,沙依然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腾空而起!
他被挑在了长槊之上!
燕伯英的长槊!
伯英本在中路,不断于空马马鞍上换骑,左右刺杀!
但回身见常二危急,便纵身而到,自背后用长槊挑了沙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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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陀勒的手在抖。
一个回合,两次交错冲阵,两员虎将被斩!
望着伯英高高举起的长槊,望着他长槊上挑着的沙依然。
他终于记起来那个传说!
那个部族中一直流传了近百年的传说!
——
“千军临阵!”
“燕云十八骑!”
虽然这支铁骑已经消失很久!
但他们的威名在胡族却仍在流传!不论突厥还是回鹘(回纥),提起他们,仍可止小儿夜啼!
今天居然在洛阳,他看到了燕云十八骑的影子!
帝陀勒的手一边在抖,脸上却一边在狞笑!
他今天若能斩掉这几个燕云的影子,即便是赔上了所有的大队兵员又如何?
部族的历史上,他必将牢牢占据第一勇士的宝座!
更何况!
在唐军而言,燕云十八骑的后人若真重现,也是钦犯之后!
因为他们的祖先是罗艺的麾下!
而罗艺,是反王!
太宗皇帝最厌恶的反王!建成一系的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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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英回到门楼前,长槊一振,沙依然的尸身被扔在地上!他检视了一番几个兄弟。仲雄和季男都没啥大碍,虽有几处伤,但都不重!但是常二却伤得有些重!
常二骑在马上,有些摇晃!
伯英道:“你怎样了?还能行么?”
常二强笑道:“还行,不小心被恶狗咬了,谢伯英大兄为我报仇了。”
躺在青石板基座上的常大痛骂道:“让你平时好好练武,你他娘的总是偷懒!”
“哥,看在你也受伤的份儿上,我不与你吵架。”
常二道:“还有啊,我他娘不也是你他娘?你仔细我回家告诉老娘,你骂她!”
季男在侧哈哈大笑!常大却尴尬不已!
那常二却在一边贼眉鼠眼地得意着!
忽地!
“嗖!”
厉声刺耳!
劲风破空!
“小心!”
燕伯英猛然大喝!
常二的胸口突地冒出了一个箭支!
他摇晃了一下,回身断续道:“你他娘的……!”
……翻身落马!
伯英大惊!仲雄疾下马去抱常二。
常大嘶声惨嚎:“老二!”
他动不利索,只得翻身从青石座上滚在了地上,去找常二。
伯英猛抬头望向对面!
那里,帝陀勒在本阵放下了铁胎弓,冷冷地盯住了燕伯英!
他用手比出了一个拇指向下的手势!
身后战鼓又响!
不过不知怎的,这次回纥鼓手们敲击的战鼓稍显有气无力。
回纥人最重勇士,亦不喜暗箭伤人!回纥骑士们望着帝陀勒的眼神,或多或少地都露出了一丝不屑。
帝陀勒却不在乎。
他轻声道:“沙依然,乌亦古尔,你们要杀的敌人,我已替你们杀了,安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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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滚在地上,挣扎着站起,用短弓作拐,撑到仲雄身边。常二此时便躺在仲雄的怀里。伯英和季男因为需要警戒,也无法下马帮他。
“老二!”常大颤抖着用手去抚他鼻翼,他还抱着一丝期望。
仲雄强忍悲哀,将常二放在了门楼边。返身扶起常大,道:“常大兄节哀。你且一边歇息,我和两位兄弟这便去宰了那回纥鬼,为二兄报仇!”
常大推开仲雄,蹲在了地上,抚摸着常二的身子放声痛哭!
仲雄上马,回到了伯英和季男身边。
伯英绰起马槊,遥指帝陀勒,喝道:“今日无论结局如何,你却是必死的!”
帝陀勒笑道:“你等何来如此自信?”
“你们三个崽子是钦犯后裔!所以自此刻起,不必再和你们讲规矩!”帝陀勒挥起弯刀虚劈一刀:“儿郎们听好了,战马蓄势,候我号令,前锋百骑尽出,淹死他们!”
回纥骑军们齐声应下:“是!”
帝陀勒所谓的前锋百骑尽出,其实根本无法在丰财坊大街展开。
但纵然如此,这也意味着稍后的战斗再不是方才那般冲阵对决的形式。而是连绵不断,不死不休的局面。
伯、仲、季三人脸色沉重,却无一丝惧意!
常大缓缓放下兄弟的尸身。
他咬牙伸手在常二的身上将箭壶绑带摘下,紧紧地绑扣住了自己重伤的左肩。随后,右手拉住一匹战马,艰难地爬上了马鞍!掣刀在手!
“左右是一条命罢了,兄弟你慢走,等下哥哥!”他回头看了看常二!策马向前,与伯仲季并列!
回纥战马四蹄开始有节奏地踏动,蓄势待发。
伯英,手中绳套一紧一松,空马亦有了阵阵骚动,响鼻儿阵阵喷出。
仲雄、季男马槊左右分立,常大的横刀在轻轻颤动!
“……铮!”
忽地,一声清响自门楼内传出!
各人微一回首,只见一女子盘膝坐在门楼内侧,常二的尸身边。
膝上一具乌木古琴!
“方大娘!”仲雄险些喊了出来!
“铮!”
又是一声清响!
方大娘朗声道:“这位欲娶小女子的大兄,还敢请教尊讳”。
季男横槊大笑:“他唤作燕仲雄!”
方大娘不再言语,挥手拂上七弦,调寄“广陵散”!
清亮嗓音,引吭高歌
——
侯非侯,
王非王,
千乘万骑上北邙!
……
君乃去,
勿相忘。
胡不归?
妾断肠。
一阙广陵散,
曲罢愿执觞!
……
“哈哈,敌有金鼓鸣,我有广陵散”!
燕伯英长笑一声,道:“仲雄,这是好女子!”
仲雄亦是大笑,道:“兄为媒,天为证。此女已是吾妻!”
季男怪叫:“再见,二嫂!”
三人策马举槊,常大默声擎刀跟在后侧——朝着烟尘方向!
“铮!”“铮!”“铮!”
琴曲循环,虽罢而不绝!高亢处,竟能盖过回纥金鼓齐鸣!
只是这七弦跳动处,为何却有数滴清露共舞?
伯英长啸中催动“千军临阵”
四人四骑,在琴声中,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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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偏西,一行数十人走进了喜宁门。
为首一人高大魁梧,满面虬髯,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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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方大娘所唱歌谣的上半阙——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
是后汉献帝初的童谣。出自:《后汉书志第十三》。原文为:“灵帝之末,京都童谣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邙)。”
其大意是,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最终还都须上到北邙山上去。
北邙山,古时洛阳附近风水上佳之地,因此帝王将相乃至才子富商,都愿意将坟茔选在山上。
注2:
据赵西尧等著《三国文化概览》的描述,《广陵散》乐谱全曲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正声以前主要是表现对聂政不幸命运的同情;正声之后则表现对聂政壮烈事迹的歌颂与赞扬。正声是乐曲的主体部分,着重表现了聂政从怨恨到愤慨的感情发展过程,深刻地刻画了他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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