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唤醒了悬挂的风铃那沉睡已久的梦,我安静的坐在屋檐下的长廊里,稚嫩的手指如珍宝一般捧着一卷书。
风铃清脆地响着,带着神秘的气息
很安静,很愉悦,很清爽
和微风亲吻,向天空微笑
“细路仔,下雨喽,把绳子上的衣服收一下。”在我们这里,长辈称呼孩子为“细路仔”,带着浓浓疼惜的意味。
我听到屋里外婆的呼唤,立刻把手里的书放到无法被雨水淋到的地方,光着脚丫踩着柔软的泥土,冒着细微的雨水奔向晾衣服的绳子。
脚丫下的泥土混杂着雨水,向四周飞溅,泥点和大地重合,勾勒着不同的形状,仿佛外婆脸上乱七八糟的皱纹。
风铃在雨中动情地歌唱着,摇曳着美丽的裙摆,和草木共舞。
我稚嫩的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上一次见爸爸妈妈还是前年的冬天,高高的爸爸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踮起脚尖费力地把风铃挂在屋檐。
妈妈温柔且用力地把哥哥、我还有妹妹搂在怀里,眉眼弯弯看着随风摇曳的风铃。寒冷的冬天把空气都冻僵了,风铃不再摇动,如同一个聋哑人。
“诶?孩儿他爹,咱买的风铃是不是坏了?”母亲皱着好看的眉头盯着一动不动的风铃。那时候的她皮肤白皙,美如墨画,可惜在我生命中匆匆点了一个痕迹,就再也消失不见。
父亲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冲风铃吹着气,吹了半天也没听到一点铃声。他本来有点泄气,转过头看到我期待的眼睛,他又开始向风铃吹气,“叮~铃铃~铃铃铃~”细微的铃声在空气中颤动,我高兴地跳起来拍着手欢呼,未见已经吹得腮帮子生疼的父亲慈祥地笑了。
我落寞地收着衣服,费力地回忆着两年前的父母,他们的身影变得朦胧,被时光刻意地模糊化了。
裸露的脚丫在泥土里奔跑,我抱着收好的衣服快速地跑进屋里,外婆正坐在那里缝衣服。
“阿婆,我阿妈阿爸啥时候回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收好的衣服叠起来,放外婆那发霉了的柜子里。柜子被黑漆包裹,如同一个棺材。
听外婆说,那是她陪嫁来的东西。
“为啥不用红漆,那样多喜庆?”我疑惑,听学堂的老师说,黑色代表哀伤,不仅中国如此,在西方,死了人要蒙黑纱,以示默哀。
外婆那沟壑纵横的皱纹没有一丝改变,她面部的肌肉已经完全退化了,沙哑的嗓音昭示了她所经历的苦难:“那时候物资都不丰富,有个柜子做陪嫁就算好的了,红柜子?想好事去吧!”
我轻轻地把黑色的柜子门关好,生怕一个不慎,这腐朽的木板会分离崩析。柜子的角落里,有一个褪色的布包,里边藏着我积攒下来的糖,糖的数量在增加,只等着阿爸阿妈回来,和他们一起分享甜蜜的快乐。
我小心翼翼地数了数,想象着他们吃糖的情景,阿爸不善言辞,一定会眉眼弯弯,一边用那粗糙的大手揉着我毛茸茸的脑袋,一边夸赞我懂事。
他们的夸赞,是我甘之如饴的佳肴。可惜,他们回来的日子真的很少很少。
外婆还在用颤抖的手认真缝着衣服,哥哥出门去鱼塘捉鱼了,阿妹正在房间做着自己的事。我悄悄的走出去,裸露的脚丫踩着湿润的泥土,留下一串若隐若现的痕迹。
屋檐上悬挂的风铃还在动听地演奏着,雨珠滴落在宽阔的叶子上,顺着叶脉滑落到植物粗壮的茎和其他无数雨滴交汇,最后汇成一条河,在地上缓缓地流淌。
我知道,等太阳出来了,这条眼泪般的河就消失了,或飞向天空,或坠入大地,或依依不舍地漂浮在我的身边,陪伴孤独的我。
还记得两年前他们离开的时候,爸爸背着重重的行囊,妈妈抚摸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细路仔,在家好好念书,表现的好阿妈给你带你喜欢的衣服和玩具哦。”她温柔地把我们三个都挨个抚摸一遍,生怕忘记我们稚嫩的皮肉的感觉。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妹妹抱着她号嗷大哭,我和哥哥站在那里,我们知道,男子汉不可以哭。外婆就把她俩扯开,嘴里念叨:“你个仔,不要耽误你阿爸阿妈去外地的车,他们留下倒好,谁赚钱养你个仔仔哇?”
冬日刺骨的风冻得脸生疼,阿妈一步三回头,终究是被阿爸扯着越走越远,外婆领着我们在路边就这么看着,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还不肯回家。
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阿婆,阿爸阿妈啥么时候再回来。”不管眼泪在脸上会不会被冻结,任由它肆虐,比起脸上的痛,心中那种惴惴感让我痛得窒息。阿妹年幼,听我哭,她也嗷嗷大哭,嘴里喊着“阿妈阿妈”,手紧紧攥着阿婆的粗布围裙。
阿婆呆滞得看着远方,口中呢喃:“我也不知道喽。下次过年他们就回来啦!”
可是下一次,他们没回来,只打了个电话:“仔,不要想阿爸阿妈,钱我们给你阿婆汇款过去啦,你们好好念书,听说二娃娃考了全班第一,我们都很高兴。”二娃娃,就是我。
他们不会说太浮夸的语言,然而就这么几句话,对于我而言都是奢望。
“仔,阿妈挂电话了哈,长途话费很贵,阿妈省钱下次给你们买新衣服哈。”哥哥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已经是一阵忙音。
那时候该有多想他们呢?时间太久了,久得都忘了思念的感觉,零碎的记忆被时光的扫把清得干净,只留下风铃那悦耳的声音在岁月深处歌唱着。
于我而言,童年时光里的父母,永远只是一个泡影,没有阿婆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没有阿爷的声音那么洪亮,渐渐的我忘记了阿爸阿妈青春的模样。
或许从未记住过。
直到上高中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再想念他们了,寄宿学校里没有阿婆做的那朴实又美味的饭菜,只有老鼠乱窜的食堂分配那统一的饭菜。
我知道,自己是拥有父母的,他们是完整的一对,但是他们在过去的生命中,仿佛从未存在,如同一把钢刀,在钛合金上留下微不可查的划痕。
爱的缺失把我变成了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我想和别人好好相处,也想像一些阳光大男孩那样和谁都可以谈笑风生。可是我做不到。
沉默是金。我的高中时代完美诠释了这个精致的四字成语。永远保持全校前三的成绩,我沉默,但不卑微,我无声,却不怯懦。
生活有很多苦难要一个又一个地去克服,跌倒了,爬起来,分析每一次的疏忽之处,缜密的思维,踏实的态度,让优秀这个光环降临在我的身上。
我很享受电话里阿妈听到我成绩时那愉快的夸赞:“就知道我的宝是阿妈的骄傲!仔有啥想要的,阿妈给你带!”
我沉默了一会儿,刚刚浮现的笑容渐渐消失:“阿妈,什么也不用带,你和阿爸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啊?”
“仔,你要懂事,我和你阿爸要打工赚钱,现在突然请假回去且不说少赚多少钱,万一那老板发脾气直接不收我们了咋么办?”阿妈的语气带着祈求,“你安心在学校读书,我和你阿爸没上过几天学堂,你就是我们的骄傲。”
我抱着书本,从电话亭离开,他们永远在为孩子打拼,却不知道,我们最需要的是陪伴。
其实如果他们选择了留下,我们需要的就是钱财而不是陪伴了,也不会有足够的资金供给我们一路走下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钱和陪伴不可兼得。
收到情书是除了听到风铃的奏乐和父母打电话的铃声之外,生活中最明艳的一个瞬间,我小心翼翼地把女孩写的情书藏在书包的最深处。
却不知为何,藏着藏着它就消失了。
当时黯然神伤了一段时间,渐渐的就忘记了,还未到情窦初开的时候,每一份情书都只是代表了一个模糊又神秘的友好罢了。
风铃上曾经浓烈的色彩变得淡且透明,我们三个谁也不曾自私地从屋檐上把它取下,那是阿爸阿妈给我们三个的礼物,我们都默默守护着这不轻易言说的爱意。
大学宿舍的天花板是淡黄色的,这个宿舍的墙皮被氧化得厉害,我再也不是那个为了让爸妈夸奖而努力夺取每一个第一名的小孩,有太多的“神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也终于明白了那一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青春的画廊里,总会有这么一幅画,少男少女欢快地笑着,偷偷地爱慕着,我把她当初恋,她把我当哥们。最后感情也就慢慢离我远去。
现在回味起来,依旧甜甜的很美好。
当时有着青春的一腔热血,不必纠结“自由与面包”这个单选题,父母渐渐老去,大学的生活费已经不应再是他们该考虑的问题。
我学会去贩卖知识,大学的图书馆是我的“充电器”,称不上饱读诗书,却也扎实掌握了很多方面的基础理论知识。每一份生活费被我认认真真积攒下来,无论大学生涯中有多少感情还未绽放完全就已经被风雨摧残,当拿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刻,唇角上扬,我如释重负地笑了。
当她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时候,新鲜的血液开始充盈我的每一寸血管,我张开怀抱,拥住第一个属于我的女孩,我们的笑容像春天的芳华一般羞涩又灿烂,无论结局如何,我一辈子忘不掉她了。
是啊,从未想过,我会看着她进入婚姻的殿堂,交换婚戒,热情地亲吻,许下一辈子的承诺,却是和别的男人。
如今的我仍是后悔的,为什么不珍惜一个那么美好的姑娘呢?对她指指点点,百般不满。最后她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就是在嘲讽我当年的不珍惜,我不知自己为何欣然前往,衷心的祝福他们白头偕老。
只有自己知道,心是痛的。
我坐车回到老房子,脱掉皮鞋和袜子,光着脚丫走在当年的泥土上,软软的,风铃在屋檐上悬挂着,柔柔的晚风抚动它的腰肢,悦耳的铃声传入我的耳际。双目微闭,像小时候那样,在屋檐下,坠入梦乡。
风铃清脆地响着,带着神秘的气息
很安静,很愉悦,很清爽
和微风亲吻,向天空微笑
梦里外婆说着流利的广东话喊哥哥、我还有妹妹去吃饭,看不清饭是什么,只有醉人的香气,让人沉沦。恍惚间,我在屋檐下醒来,老房子早已经破败不堪,外公早就去了另一个国度。
粗糙如同枯枝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我猛然张开眼,外婆慈祥地笑着,早已经压弯的脊背再也直不起来:“细路仔,会家来咋不知会阿婆一声啊?”
我眯了眯眼,渐渐适应了明亮的日光,把头依靠在外婆那藏青色的粗布围裙上,口中呢喃,不知说了什么。
风柔柔的,外婆身上熟悉的气息让我感到莫名地安心。风铃清脆,让我忆起和前女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留守儿童的孤独经历以及爱的缺失造成的回避型人格,使我无法很好地融入这个声色犬马的世界,但是她仿佛就那么不经意地闯了进来。
绿油油的草地,没有边际,没有限制,她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天使,白色的裙摆拂过每一个梦的碎片,笑声像风铃的铃声一样悦耳动听。
她是我的美梦,而我是她的噩梦。
每一个聪明的女孩都会及时止损,她或许包容了我太多,但是和一个总是批评别人的人生活在一起,是煎熬。
“我们之间需要的是信任,你懂吗?”细微的声音从她娇嫩的口中传出,她从不高声说话,就算生气至极,依旧柔软儒雅。
“哦。”我随意地回复着,或许已经厌倦了她的娇弱。
“你可不可以多尊重我一下?我真的很努力地去变好,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呢?永远都是在指责我的不足,真的……很难过。”她的声音带着无奈。
我伸手抚向她的脸颊,被她用力挥开。女人的力量很娇弱,如果强迫性的拥她入怀,轻而易举。可是我没有那样做。
从内心深处,我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包括,毅然决然、心灰意冷地离开我。
婚礼上,她笑靥如花,有更好的男人宠爱着这个公主。天使般的温柔,玲珑的面孔,甜蜜的眼神,她在用一切向我挑衅,嘲讽着过去我对待她时那恶劣的态度。
外婆费力地把我搂在怀里,这个男孩已不再是小时候那般娇小,这让她有点吃力。
“细路仔,你已经不小喽,什么时候给阿婆弄个小兔崽子出来?”她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先让我在死了之前看到你找到个老婆也好哇。”
“别这么说。”我眼神有点凝重,最不喜欢老人家张口闭口提及那个每个人都无法跨越的节点,死亡。
“那你给带个姑娘来啊!”阿婆不依不饶,像个小姑娘,“不然阿婆给你物色物色哈?”
我勾唇笑笑:“行,您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那可不行哈,得你喜欢才阔以哇。”外婆脸上的皱纹加深,我知道她笑了,松弛的肌肉却无能为力。
“那得先过您这关。”我贪婪地呼吸外婆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其实,她更像我的妈妈。
小时候,爸爸妈妈出去打工,常年不回家,她和外公就像妈妈和爸爸,守护着我们三兄妹,我们长大了,依旧烦忧我们的未来。
裸露的脚丫沿着来路回归,风铃摇曳,似乎在和我告别。
疲惫的身躯陷入沙发,阿妈端着一杯茶,耐心地问我喝不喝水。我勉强地喝了一口,其实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她看着我脚上的泥巴,轻轻问了一句:“回去啦?”
我回应着,和她讲述着回去的所见所闻,尽力在她面前掩饰我的忧愁。她为了我们三个孩子,操了太多的心了。
从生下我们开始,她和阿爸就艰难地外出打工,被别人骗过,不给工资,有时候找不到地方睡,在寒冷的冬夜,她和阿爸挤在大街上勉强入眠。为了省下那几十块钱的长途费,即使思念我们入骨,他们也不舍得多打几分钟电话。
待我们三个长大,他们又默默地掏出来半生的积蓄,为我们付买房的首付。我长大了,他们老了,也终于有时间陪伴我们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烦忧着我的婚姻,不同的女人被他们介绍过来相亲,饭局上像介绍商品一样介绍着自己,我感受着她们费力伪装的微笑,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了结婚而结婚的相亲是最大的悲哀。
在那个虚假的网络世界,存在这样一个她,在彼端冲着此端的我浅浅的笑着。
有一次不知怎的讨论到了相亲这个话题,她饶有兴致地询问我相亲的心路历程。
“每次相亲就是吃饭,少有的时候就是约好一起爬山、看电影什么的。”我在手机键盘上敲出来一行字,安静地等待对方的回复。虽然我并不了解她的一切,甚至不知晓她的模样,但是我喜欢和她随心所欲的聊天。
像风铃的铃声一样,愉悦,舒畅。
“为什么相亲一定要吃饭呢?”她在屏幕对面漫不经心地打着字,“两个根本不熟的人,没有爱情的基础,谈什么未来?随便搭伙过日子吗?”
我嗤嗤地笑了:“这是流程。很多信息,介绍人和两边说过了,照片,收入什么的。两个人交流会旁敲侧击一下,推测一下对方的收入和情感经历等方面的信息。相亲就是介绍家庭条件差不多的人结婚。”
仿佛看到她隔空翻了个白眼:“介绍人只能了解到双方家庭的背景,但对两个人的内心是完全不了解的。但是真正的婚姻,要以心心相印为基础。”
我叹了口气。
这就是相亲的悲哀。
其实一个人认认真真地过一辈子,也乐得悠闲。可惜,在这个社会大环境下,我们的潜意识认知里,就认定,人是需要找到另一半的。
人需要陪伴。
此时的我坐在客厅里,窗外的路灯散发温柔的光,风雨被隔绝在了玻璃窗外,那个风铃被我从要被拆除的老房子那里抢救回来,挂在了阳台的窗户边,风吹过,它愉快地吟唱着,即使外皮破败不堪,它依旧拥有那清爽地铃声,守护我们逝去的的童年。
手机上弹出来她发的信息:“你特么的赶紧碎觉觉,老子碎了,晚安安啊。”
我看着夜色中模糊的风铃,听着它细微的铃声,闭上了眼睛,听说,风铃会带来幸运。
又是梦境,我光者脚丫,踩着软软的泥土,拿着一本书在阳光下专注地读着,屋檐上的风铃偷偷看了看我,随着微风,愉快地笑了起来。
『后记』
我把你,写在了故事里。
就像那一条大鱼,
在无边地大海里游弋,
在故事里永生。
【人间文品】品人间美文,赏人间美景,让我们一起携手经营着人生的春夏秋冬。
愿您带着轻盈的行李、丰盛的自己,用心感受着美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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