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是非

河西的是非

凌晨三点。
15平米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唯一的光亮源于一台29寸的旧式长虹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段新闻采访：
记者：那你现在觉得这个事情你做对了吗？
受访者挠了挠头，有点为难：可能对吧，也可能不对。是不对？
记者转向镜头：大家可以看到，都现在这个情况了，他还没有最基本的是非观。
受访者想要再解释些什么，电视新闻已经自动切换到了下一条。

“是非观是个伪命题。”
我看了看沙发角落里的河西：“你说什么？”
“是非观是个伪命题。”他又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可笑的是，有很多人自认很懂是非。”
“怎么说？”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有是非，就涉及对错，就会涉及到对是非对错的定义，而既然需要定义，就必然用到‘客观’。”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逻辑上是对的，问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客观’。”
我想了想：“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人无法保证客观，是因为永远在主观立场看问题吗？”
“也可以这样理解。”他站了起来，把电视关掉，打开沙发旁的台灯，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事实上客观并不存在。你要‘观’就一定不是‘客’。你要是‘客’就一定不会‘观’”

“什么意思？”
“其实很简单，既然涉及到‘观’，那一定是从‘主体’角度的感受，又如何能从‘客体’视角审视？”
“按照你这个逻辑，那岂不是永远不存在客观角度？”
“没错。这就像薛定谔的猫。永远只能从个体观察者的角度看问题，而对于真相你一无所知。”
“按照你的逻辑，那就没有真相了？”
“对。没有真相，更不会有所谓的真理。”

“没有真理？”
“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方便你理解。”
“你说。”
“我给‘真理’五个定义，你告诉我哪一个是正确的？

1、你的主观感知和客观对象完全相符。
2、理论上能自洽。也就是一种自圆其说的解释体系。
3、实践出真知，有实用效果就可以定义为真理。
4、得到绝大多数人公认的定义为真理。
5、眼见为实，直观亲眼见到的就是真理。”

我想了一会回答：
“第二种定义是首先要去掉的，因为但凡是人，都有一套自己自圆其说的理论，但是这很明显是不客观的。第四个也是要去掉的，很多时候真理反而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第五个肯定是不对的，眼见并不为实，这已经算是公知了。剩下的第一个从定义上我觉得没有问题，而第三种定义我还不能给出答案。”
“那我先给你解释为什么‘实践出真知’是不对的。”
“好的。”

“叮”河西的手机闪烁，显出一条推送：《年薪百万就这素质?澳洲跑步女走红，网友怒批》。
他笑了一下，迅速关掉。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实践’这个词是带有时间局限性的。”
“时间局限性？”
“对，实践能够带来的，只是某一段时间周期内的认知成果，而从人类以往的历史看，很明显的能看出人类所有的知识学说只不过是在一个时间范畴内相对正确的假说。不仅如此，除了数学，你看看人类创造的各种基础学说，物理、化学、生物、天文，哪一种不是建立在假说的基础上发展的？”

“明白了，就像牛顿经典物理学的崩塌一样。”
“没错，任何的实践科学结论，都只能局限在一段时间维度里。所以并不能称之为真理。包括哲学在内的所有学说，其实只是在时间长流中一个暂未证伪的理论而已。”
“那剩下的只有第一种定义了？”
“是的。但是这个定义有天生的不可证明属性。”
“就是因为你之前说的，无‘客观’？”
“没错，你只能尽可能的感受你的主观感知，但是你永远不能描述出客观对象。就像人类看到了颜色，听到了声音，其实不过是某一种波段现象。这其实和佛教所说的‘色即是空’一个道理。”
“明白了。”
“而且，你刚才在说明第二个定义的时候，不自觉的使用了‘客观’这个词。”
“嗯。是的。”

“这是我们经常犯的一个毛病。你说‘每个人自圆其说的理论是不客观的’，既然你无法定义‘客观’，又如何能知晓‘不客观’呢？这其实是另外一个宏大的课题。”
“这有点像庄子的‘子非鱼’？”
“有点类似。”

河西站了起来，看得出来他有些兴奋。
“说到庄子。”他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对‘是非’有过一些观点，和我们刚才讨论的结论很相似。”
“你说的是‘齐是非’？”
“没错。‘是非莫辩’，他认为是非之争无意义。原因是‘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
“他认为讨论是非无意义，是因为是非的定义不同。不过也反映了，他这只是利益上的相互利用的是非观。”
“对，所以我说和我们刚才的结论有相似，但并不相同。”
“你的想法是是非不可探讨不在于定义不同，而在于本无是非？”
“对。”他赞许的看了我一眼：“不过我很欣赏他的‘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简单明了。”

我笑了笑：“你是想说前段时间的xx日记事件吧？”
他也笑了笑：“这个世界上SB太多了。”
我伸了个懒腰，也站了起来：“中国人不信天下有无所为的公道，凡是替某人某派说公道话的，一定是得了某人某派的好处的，或者想吃羊肉的。”

他眼睛亮了：“这句话谁说的？”
“胡适。”
“很主观，不过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