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来了,在一个很小的车站。
陈蔓迷迷糊糊中被一个温暖的声音叫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车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全是陌生的脸庞,连空气也是陌生的。她想起梦中那一座又一座的山,她一定再也找不到姥爷了,悲伤和恐惧一瞬间又从眼底泛了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低声哭泣着。
母亲轻轻地拍着陈蔓地背说:“乖,不怕,有我在呢,谁都不会欺负你,有妈妈在呢,不怕的。”
或许是因为母亲温暖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在陈蔓心里母亲是真的不会伤害她的,又或许只是因为孤独无依的恐惧,陈蔓慢慢地止住了哭泣,顺从地任凭母亲牵着她的手走上镇子,走过那些她今后要走无数次的小街小巷。街上满是熟悉的糖油糕的味道,姥爷总是背地里偷偷买给她吃。母亲看了看陈蔓便径直走向了一个小摊,摊主热情的给母亲打着招呼。
“林老师,探亲回来啦?”说完便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陈蔓,被人注视的小姑娘马上低下头躲在了母亲的背后,母亲下意识地轻拍着她,安慰到:“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胡师傅,给我包六个糖油糕,外加四个煮鸡蛋。”母亲边说边拉开背包。
“好咧,林老师我这马上就好,给您包新出锅的,您稍等。”胡师傅爽快地说到。
买了吃的后,母亲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陈蔓,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和不同的人打着招呼。在一个街角拐弯的地方她们进了一家布料店。陈蔓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花花绿绿的料子,比舅妈身上的那些衣服都要好看的多。卖布的女人有一头烫起的卷发,穿着一件草绿色的确良衬衫,嘴唇红的像喝过鸡血,这倒和舅妈一样。卷发女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老灰布衣服的小姑娘。
“哟,我说林老师,您是到哪捡的这么个小女娃啊,怎么我没见过呀?”卷发女人一边笑一边说,有些花枝乱颤,又有些不怀好意。
“谁说捡的,这是我家老二,一直在姥姥家,如今该上学了就领回来了。”母亲很严肃地说。
“哟,是吗?这打扮得跟小老太太似的,我这有新到的大红碎花布,给小女娃做衣服最是好看了,这女娃长的真俊呐。”卷发女人一边说一边从布架上拿下一卷花布,可眼睛却一直盯着陈蔓,意味深长。
此时的陈蔓正低着头,双手一直揉搓着衣服下摆,一圈一圈的绞着。她的衣服都是姥姥拿自己的旧衣服改成的,姥姥是老老太太,她是小老太太。
母亲让那个卷发女人给陈蔓量衣服的尺寸。陈蔓听话地伸开双臂,那女人拿着一把长长的木尺来来回回的量,眼睛一直盯着陈蔓,陈蔓像拨浪鼓似的被转了好几圈,眼前有些发晕。
卷发女人斜着眼睛对母亲说:“哟,林老师,这女娃真像个会走路的木头,一点也不像你生的,你家晓晓可比她灵活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母亲伸手将陈蔓拉到怀里,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然后才对卷发女人说:“她认生,你别吓着她。”说罢,便接过卷发女人包好的布料,转身离开了布店。
路上经过一段比较平缓的斜坡,坡上散落着细小的煤渣,陈蔓不小心滑倒了两次,上了坡就看见了煤场家属区的大门。看门的大爷佝偻着背,看见母亲就笑着问,声音有些沙哑。
“林老师,回来啦,路上都好啊?”说罢便也注意到了陈蔓,眼神稍有一愣,随即便又笑着说:“都长这么大了,真像她......”
“我说老葛啊,你吃饭了没有啊,听着嗓音又重了,今天又没吃药吧,小心葛婶儿又得说您啦!”母亲打断了老人的话,一边说一边牵着陈蔓往里走。陈蔓仰头看着母亲,她在想老头说我们像,我们哪里像呢?鼻子还是眼睛?
母亲的家在家属区东南角那幢三层楼的二楼,窗外是一棵茂密的大槐树,此时正郁郁葱葱。
初见陈晓的时候,陈蔓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哪里都那么漂亮,衣服、鞋子、还有辫子。”陈蔓的头发总是毛糟糟的在脑后扎成一团,姥姥从来不给她梳头,更不给她扎辫子,也不准别人给她扎辫子,扎了就要挨打。陈东正在屋里哄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小涛,看见妻子林兰带着陈蔓进门的时候,先是一愣,又很快的笑开了。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你们歇着,我做饭去!”说着便起身进了厨房。
林兰拉着陈蔓坐在床边,轻轻地对她说:“你看,这就是弟弟,你以后就是姐姐了,是二姐,还有晓晓,她是姐姐,晓晓,以后你又有弟弟又有妹妹了,好不好呀?”林兰对一直好奇的打量陈蔓的陈晓说。
“可是妈妈,妹妹的衣服好脏,也不好看,可以把我的给她穿吗?”陈晓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那是陈蔓没有见过的。陈蔓不仅衣服很脏,身上也很脏,没有人给她洗澡,头发里还有虱子。
陈东烧了整整两大锅热水,林兰把陈蔓剥了个精光放在大澡盆里,搓搓洗洗折腾了好久,闷湿的热气打湿了林兰的秀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贴在额前和脸颊上。
林兰一边给陈蔓换上陈晓的衣服,一边小心地对这个直到现在都不曾说一句话的孩子说:“先穿姐姐的衣服,明天妈妈就给你做新衣服。”换好了衣服,林兰用篦子一遍遍地篦着陈蔓的头发。陈蔓听见母亲指尖一遍遍碾碎虱子的声音,她羞得满脸通红。
林兰看着梳洗干净的陈蔓,这是个比自己女儿还要漂亮的孩子,她扎起辫子的样子像极了另外一个人。林兰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眼泪不知不觉就滑落了。陈蔓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了,怯怯地伸出小手想为她擦去泪水,可是却被母亲一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当林兰把陈蔓从里屋带到餐桌边的时候,陈晓高兴的大喊:“爸爸,妈妈,妹妹好漂亮啊,妹妹真的好看啊!”
陈东和林兰默默地对视着,夫妻俩都有些激动,眼睛里泛着泪光。那顿饭陈蔓第一次坐在餐桌边,父亲母亲一直看着她吃饭,不停的给她夹菜,她第一次一口气吃了三个糖油糕,甜甜的味道一直腻到嗓子眼儿。
照顾好陈晓和陈蔓入睡后,林兰回到了夫妻俩的卧室,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便蹲在地上捂着嘴努力不让哭声溢出来。陈东走过来扶起妻子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太像了,太可怜了,不是吗?”林兰哽咽地对丈夫说到。
“没事,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她一定能坚强的长大,相信我。”陈东亲吻着妻子的额头,低声说到。
等到林兰平静了一些后,陈东问到:“回来的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吧?”
“别的没什么,就是在布店的时候遇到陆婷婷了,她一直盯着孩子看,我怕她已经猜到大概了。”林兰有些担忧地说。
“该面对的,总会来的,只是孩子还小,你不要太担心,陆婷婷不一定知道,我明天到矿上找一下陆明翰,如果陆婷婷心里有怀疑是一定会给她哥哥说的。”陈东镇静地说到。
“我想给孩子取个名字,赶在秋天开学前把户口上了,叫陈蔓怎么样,以后她要面对的远比我们预料的要困难得多,叫陈蔓,希望她能像藤蔓一样,百折不挠。”
“陈蔓,百折不挠,挺好,就叫陈蔓,我想林莺也会同意的。”陈东握着林兰的手郑重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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