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云南的芒果季节进入尾声。这是一个天空里飘满了浓郁香味的季节。人们在农贸市场里触摸着大筐大筐的金黄、翠绿和猩红,细细闻一闻,每一个都带着盛夏的气息,那气息金灿灿的,好像会炫眼睛。果农告诉你,不用闻,这肯定是在树上养熟的,这个季节哪里还找不熟的芒果去?再不卖,就烂在地里喽----芒果真正称得上是盛夏的果实。
离玉溪100多里,有一个小城叫元江,地处哀牢山东簏,以江而名,是红河上游水系元江的流经之地,水资源非常丰富,号称红河谷中的太阳城。这地方河谷密集纵深,海拔从70米-2200米,地貌水文气候非常奇特。元江是云南芒果的主产区,当地每年6月有一个芒果节,吸引很多人去。
因了离元江近,玉溪的芒果都是本地产了,广西和海南的都运不来。云南是农作物的天堂,果业繁盛,很多水果都是土著品种,比如芒果。它是十足的挑剔狂,不耐运输,也无法冰冻,从枝头摘下来,过不了三五天就变味。为了能运到外地去,商贩们不得不在果子将熟未熟就摘下来,路上运个十天半月,果子变黄,似乎是熟了---但果肉是骗不了人的,果肉的香气像被剪了一截,一尝就知道。想要吃到最好吃的芒果,就得跑到元江那些大大小小各具特色的芒果园,最好就在江边,坐在树荫里,满耳都是蝉鸣,抬头看看头顶都是熟透了的芒果,圆润饱满,都像随时会掉到怀里的样子,那是真的看中哪个吃哪个,一刀切下来,汁水都还带着阳光的热气,那样的馥郁芬芳,无以言说。
我从小就爱吃芒果,是芒果的超级杀手,一口气吃下个7、8个从来不是问题。记得我读中学的时候,6月总是在忙复习考试,这一个月却也是元江的芒果最好吃的时候,不早也不晚,芒果们都是自来熟,在每个我走得到的地方吸引我。那时最常见的是,我坐在小桌边,对着一大叠卷子,边看边吃芒果,眼手口三不误。手里提着刀,用我发明的四刀切割法无比利索地对付着这些溜滑滚圆的家伙,大块的肉,鲜嫩的汁,馥郁的香,那样的欢畅淋漓,是我对夏天最美的记忆。
后来考大学到了四川,这样的好日子就结束了,“盛夏的果实”不再拥抱我,我也好像忘记了那种自由自在像游侠的生活。那几年里,每当2月底我返校,芒果还没有开花,等7月中旬回家,芒果已经“落潮”了。这东西也没有耐心躺在冰箱里等我,它们不由分说不消三四天就将那么香甜优美的好相貌像抛弃一具臭皮囊那样扔到巷子里,那四散的腐烂变质的气味,好像在嘲笑我这个晚到的人。
在四川的一个夏天,一次跟同学去逛超市。话说那时在我的认知里买菜只去菜市场,超市这种东东除了日用百货居然还有蔬菜水果可卖,也是一件新奇的事,于是我们都像参观一个很高大上的场馆那样,结队去逛超市了。然后就发生了一件可以称作”culture shock"的事情,在那些寻常的蔬果里,一只不寻常的竹篮摆在货架显眼处,施施然装了十多个肥美丰圆的东西,黄得炫目,每个腰上都系了一根金色的带子,贴了个绿色的圆片,上书“云南芒果“,标价每个五元。对于吃惯了2元3元买一大兜的这东西的人来说,当时心情真是无以名状。就好像昔日不入眼的玩伴突然摇身变成了”金大班“,一时间都怔住了。再仔细看看那些个”云南芒果“,黄是足够黄了,但明显达不到”自来熟”的程度。他们的黄带点先天不足,皮也没有那种成熟的松透了的弹性,像长途旅行没有睡好,也像睡着了被摇醒,我都可以感觉到那种不得其然的困倦和酸涩。而且他们也长得太过肥美丰圆,品种上也不是我最喜欢的“三年芒”和“金凤凰”,倒像是“鹰嘴芒”或“台农一号”,在我吃过的十多种芒果里,这是最不受待见的一种,它们凭什么得以“出洋“离省来到这大城市的超市以高价售卖,无它,只因皮比较厚,更耐得远途运输而已。当时从它们身边走过,心里和嘴里都飘过一个大不敬的字“嗤”。
后来的后来,我回到了老家工作。当我又恢复了每年与芒果们的狂欢,享受着亲手将它们从树上摘下又切开的鲜美的乐趣,那样的蝉鸣,那样的汁水,那样的树林、阳光和黄得眩目的黄,坐在果园里,我觉得整个夏天都是我的,整个夏天都圆满了。我几乎可以证明自己正是因为这个美物,才回了云南。
有女儿后,好像是天意,我买了送她的第一本书,居然是桑德拉·希斯内罗丝(Sandra Cisneros)写的《芒果街的小屋》(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一个手绘本,封面上有个精致的褐发小美女,成长在一个叫芒果街的地方,那些嘻笑悲欢,成长的欢愉和苦恼,跟某种水果没什么关系了,但CICI一直都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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