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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午一点,尹芸正在十元快餐店的外面享用午餐,烈日下,大风扇呼啦啦吹着,但还是感觉燥热。
店里面有空调,已经挤满开出租车的司机,基本上是男性,他们除了点一份快餐,还外加一瓶冷饮,啤酒是不能喝的,只有马上交班的司机会小酌一瓶,庆祝即将到来的解放。
男人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在出租车上听到的有趣消息,看到的奇葩人物,尹芸咀嚼着胡萝卜片,味同嚼蜡,她皱起眉头瞥了一眼手表,一点过十分了,她想,儿子肖川应该做好午饭了吧。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端着餐盘微笑着坐在她对面,他问:
“大姐,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吧。”尹芸咀嚼着饭菜,抬头看了一眼男子,含糊地问,“你呢?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不像是长期干这个的。”
“今天是第一天。”男子故作轻松地答道。
“以前做什么呢?”
“管理。”
“哎呀真巧,我儿子今年刚高考结束,也报了工商管理专业,这专业怎么样呢?”尹芸突然起了兴致。
“这个,不好说……”男子眉间皱起,他在认真地搜寻答案,过一会儿,似乎感到难以启齿地说,“反正我失业了,不晓得别人混得怎么样。据我所知,很多岗位都处于饱和状态。”
“哦,谢谢了。”尹芸微微皱起眉。
“你儿子是对这个专业感兴趣吗?”中年男子又问。
“也不是。”尹芸小声地说,“我不清楚他对什么感兴趣,我不懂这些,专业是他自己选的。”
“这个嘛。”男子严肃而认真地答道,“未来怎么发展,我们都不太清楚,反正就这样吧,让孩子自己去摸索吧。”
“说得挺对。”尹芸强作笑颜,像在开导对方般地说,“总之,过好每一天就行了,对吧?”
“嗯嗯。”男子干脆地点点头。
手表的指针已经接近一点半了,尹芸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头顶的蓝色篷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这时,一个黄色的身影经过快餐店门口,然后极为迅速地冲进那条车流涌动的马路,身影后面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的衣服上印着宠物店的标记,另一个是穿着运动鞋的女人,她看起来神色焦灼。
尹芸站起来一瞧,一条金毛穿梭在车流之中,它长着一张美丽的长脸,此时正惶恐不安地躲避着来往的车辆,差不多到了神经紧绷的极限。
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金毛被一辆车掀到空中,再重重地落到地上。车停下来,司机跳下车来骂骂咧咧:“谁家的狗?找死啊。”
金毛的后腿受伤了,渗出血液,它眨巴着深褐色的眼睛,望着来往的行人。
没人搭话,司机悻悻地坐上车,拐个弯一溜烟开走了。
过了一会儿,穿运动鞋的女人才穿过车流跑上前,她抱起金毛,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该带你出来的……”然后,她和宠物店的店员一起把金毛抱到路边。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呢?”女人神情焦灼地问店员。
“枫山路口那边。”店员赶紧答道。
看见女人站在路边拦车,尹芸迅速把车开过去,她摇下车窗,喊道:
“快,上车。”
尹芸莫名有些关心狗的伤势,便坐在门口等待着。好在宠物医院很快给金毛拍了片,真是庆幸,它的内脏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只是右后腿骨折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大姐。”事后女人递过来三百块钱,她说,“这是辛苦费。”
“没事的。”尹芸掏出钱包,退回去二百八十块钱,她说,“我只收车费就行了。”
“那好,大姐,你等等。”女人话说完,赶紧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拎着一个西瓜走进来,她说,“天气热,消消暑。”
“这个嘛……我就收下了。”尹芸笑笑说,接着收下了那个西瓜。
“是什么原因让它跑出来的呢?”尹芸突然回头问道。
“哦,大概是因为宠物店里的一个小男孩踢它。”女人长叹一声说,“我以前没带它来这家店里剪过毛,可能一下子待在陌生环境里,就容易受到惊吓。”
“哦,我明白了。”尹芸点点头。
工作到下午五点半时,尹芸给儿子打去了电话。
“晚上给我留饭吧,我要回来。”她说。
“嗯。”电话那头是儿子不冷不热的语气,他规规矩矩地问道,“几点回来呢?我们等你一起吃。”
“九点左右吧,不必等我,你外婆有胃病,饿不得。我把晚高峰跑完就回来。”
“好。”肖川说。
2
肖川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原处,他几乎不发出声响地拿起喷壶,走到阳台,挨个给盆栽浇水。
楼外面高树众多,枝繁叶茂,大白天室内也有些昏暗,平日一片寂静,偶尔才会传来几声蝉鸣,家里的白猫正趴在阳台的一角,眯着眼睛晒太阳。
一只金色蝴蝶飘飘忽忽地飞来,静静地停在一朵鸡冠花上,一动不动。肖川放下喷壶,凑上前细细地观察着这个优美的生灵,它的翅膀上有两道黑色的条纹,肖川嘴角浮出满意的微笑,此时此刻,它是转瞬即逝的朋友。
宁静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一阵风吹起,金色蝴蝶扇动翅膀飞走了,没过一会儿,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屋里传来几声咳嗽,肖川走进厨房,将水槽上方晾干的碗碟收回到橱柜里,再将冰箱里的菜拿到客厅里的桌子上,他随手打开电视,一边摘菜一边看电影。
“外婆,今晚你想吃什么?”肖川转头朝里屋问道。
“随便。”外婆望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回答。自从她发现可以在电脑上玩麻将牌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没日没夜地趴在电脑屏幕前打牌。
“外婆,你再这样下去,眼睛要瞎掉。”肖川一边摘菜,一边发出警告。
“你怎么跟你妈一样废话多?”外婆抱怨道。
“行吧,不说你了。”肖川苦笑道,“等我妈晚上回来了,我再告状。”
“好好好,大外孙,我不玩了,咱们一起摘菜。”外婆恋恋不舍地关掉电脑,摇着轮椅来到客厅,她说,“又吃莴笋呀?我的退休金呢?”
肖川不禁皱起眉头,沉默一会儿,他抬起头说:“外婆,你忘了呀?你前段时间把卡交给了小姨。”
“哦。”外婆叹一口气,“是你小姨不争气啊,做服装生意欠了这么多钱,这才苦了你和你妈啊……”
“嗯。”肖川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肖川听着外婆的絮絮叨叨,继续准备着简朴的晚餐,他起身看了看调料架子,蒸鱼豉油没有了,便跑到楼下买新的豉油。
楼下有家卖麻辣烫的,门口贴着招聘启事,说是需要一名服务员,工资是三千块钱一个月。肖川经过那家店时,将招聘启事用手机拍了下来。
小卖部也在一楼,很近,进门的时候,肖川看见玻璃门的把手上拴着一条小狗,那狗个头不大,脾气却暴躁,对他狂吠着,奈何绳子太短,够不着人。
“老板,你新养的狗啊?脾气不小嘛。”肖川问。
“对啊。”老板对肖川笑了一下,肖川回以微笑,嘴还没咧开呢,后面传来一声巨响,原来小狗已经把玻璃门给震烂了,看着一地的玻璃渣子,两人都挺无语的。
几秒过后,老板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狗绳,按住狗头,再费劲地把绳子拴到门口的一棵树上。他跑进小卖部,把货架下的一瓶蒸鱼豉油递过来,尴尬地对肖川说:“你先走吧,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吃完晚饭后,外婆提出建议:“屋里有些闷热,咱们下楼纳凉吧。”
楼下果然凉快一点,中间有个小院,周围绿荫环绕,栽种着银杏树和香樟树,此时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橘红色的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到地上和爬山虎上,使其洋溢着异国情调。还有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趴在旁边的石桌子上,看上去像是在写作业。
外婆呆呆地坐在轮椅上,视线在周围游移,扫视了一圈后缓缓转向肖川:
“咦,这小院怎么这么空啊?”
“以前的那些健身器材被拆掉了。”肖川小声地说。
“为什么要拆掉呢?”外婆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器械老化了,有点危险。”
“是吗?”
“嗯,半个月前,一个器械的螺丝松动了,砸到了人。”
“那确实很危险了。咦,这里还新装了路灯?”
“灯?嗯,前段时间装的,一个宜居工程来做的。”
“对面的麻将馆呢?怎么关着了?”
“被人举报聚众赌博,给取缔了。”
“真不敢相信,在我躺在屋里的一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肖川点了点头。
接着,外婆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火柴盒,递给肖川,她说:
“川儿,我在窗台上发现它的,大概是死了吧,你把它埋在那棵香樟树下面吧。”
肖川的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火柴盒上,他缓缓拉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金色蝴蝶,翅膀的颜色还没有黯淡,那是最具生命的色彩,但它明天清晨不会再醒来了,这种死亡的威胁深深地沁入心灵深处。
肖川情绪忧郁,身躯变得沉重呆滞,他感到浑身关节吱吱作响,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走到香樟树下,捡起一根雪糕棍,用它挖了一个小小的泥坑,再把火柴盒放在里面,掩上一层薄薄的土,完成了外婆期待的仪式。
3
他们在小院歇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有老人凑过来聊天,基本上都是以前外婆的老熟人,他们打听着她骨折后的恢复情况,然后几次三番地说明,哪些食物不能多吃,哪些动作更要慎重地去做。
肖川则围着小院四处转悠,踮起脚尖查看斑驳的外墙和翠绿的枝叶,等了良久,外婆才说可以回去了。
他欢欣雀跃地推着轮椅上了楼,打开大门的瞬间,便听见卫生间传来嘶嘶的声音,走进去一看,洗手盆上的塑料水管裂了一个口子,正在往外喷水。
还好卫生间当初为了省钱,是做了明管铺设,现在不必砸墙就能找到漏水的地方。
肖川赶紧关掉水阀,在工具箱里找到锯子,锯掉了坏掉的管子,再接上新管子。他还没忘记在接口处多缠绕几圈生胶带,是为了避免后期再出现漏水的情况。
修好水管后,肖川便拎着工具从卫生间里退出来,在他放工具的时候,尹芸回来了。
她手里拎着一个大西瓜,换鞋的时候,随手把它放在地上。
“妈,今天工作还顺利吗?”肖川提起西瓜问。
“还可以。”
“我今天去缴水费和天然气费了,工作人员说可以手机上缴费,她教我流程了。”肖川转身把西瓜塞进冰箱里。
“行,待会儿你也教给我吧。”尹芸说,“这样方便一点,不用去跑一趟了。”
肖川把剩菜热好,端到餐桌上,顺便也把缴费单子放在了旁边。
尹芸很快冲完凉,她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把单子列开,一个一个地单独看,接着她谈起了今天救的那条金毛。
“真搞不懂啊,小孩子为什么要去踢它,那条金毛看起来挺乖的呀……”
“可能小孩想去逗逗它吧,只是没掌握好力度。”肖川说。
“哎,有时候狗是比人善良一点。”尹芸感慨道。
听了母亲的话,肖川忽然想起一件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父亲还在,他们一起住在小镇上,父亲在元宵节那天抱回来一只小土狗,后来养了三年,狗长得胖乎乎的,他也跟它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狗每日会送他上学,再接他放学,像个护卫一般,风雨无阻。他也会摘下狗尾巴草,编成花环,戴在狗的头上。
狗没有名字,他们一般就唤它为“狗”,但它知道它有朋友,一看见肖川,棕褐色的眼睛里就闪烁着光芒。
而当时的肖川,正为受欺负的问题苦恼着,放学后,班里的男孩子把他堵到墙角,往他白嫩的脸上和手臂上抹泥巴,他抿紧嘴巴,一言不发,对方却像商量好的,朝他吼道:
“小娘炮,小娘炮。”
为首的男孩身材高大,手臂又有力气,站出来提着肖川的衣领,开门见山地问:“小娘炮,你该不会是蹲着尿尿的吧?”围观的男孩子们发出一阵哄笑。
“不是。”肖川奋起推了男孩一把。
男孩的身体晃了晃,嬉皮笑脸地反问:
“那你怎么总是跟那群女生待在一起,你就是一个小娘炮哈哈哈。”
这时,肖川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了那只土狗,看见小主人受欺负,它冲上来,对着他们龇牙咧嘴,下一秒,就是一顿撕咬……为首的男孩被咬以后,无论肖川怎么解释,都没有人搭理他,狗仍然被杀掉了。
看着父亲端上来的那锅狗肉汤,刹那间,周围一片寂静,他的全身凝固住了,似乎被永远地吸进了虚无,他不语,用无声反抗着,几日有意的沉默,慢慢演变成长时间的沉默。
“行。”
“都可以。”
“没关系的。”
这些话渐渐成为他的口头禅,无所谓成了他的态度。而被霸凌那件事,他往后从没对任何人提起,以后恐怕也不会说起。
“嗯……”尹芸似乎想到什么,放下筷子,睫毛忽地一闪,“明天你小姨摆升学宴,我们仨一起去吧,热闹热闹。”
“嗯。”肖川点点头。
“听说你表妹莉莉考上了政法大学。”
“挺厉害的。”肖川抬起头说。
“川儿,那个……我听别人说,你选的这个专业,以后出来不好就业啊。”
“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实在没办法,就当销售吧。”肖川皱起眉头。
尹芸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她无奈地点头:
“好吧,只有这样想了。”
这时,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接着窗外开始打雷,雨声渐渐响起来了,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尹芸站起来,把窗户一一关上,她远远地站着,接着把目光移回到肖川身上,她说:
“这雨可真大呀。”
“后面可能会凉快点。”肖川犹豫一会儿,说道,“明天的升学宴我可不可以不去?”
“这……如果你不去,你外婆和小姨可能会不高兴的。”
“好吧,我知道了。”
尹芸轻吐一口气,她怔怔地望着昏暗的窗外,似乎心里有什么事情无法释怀,她一时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
“妈,吃好了吗?”肖川打断了她的思绪。
“吃好了,川儿,待会我来收拾,你早点休息吧。”尹芸回头望向餐桌。
“好,你也早点休息。”肖川淡淡地说道。
4
次日清晨,闹钟还没响,肖川就醒了,他推开窗户往外望去,雨已经彻底停了,阳光照耀在楼下的香樟树上,最顶上的树叶闪烁着光芒,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在前往酒店的路上,肖川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果然天朗气清。
很快,车停在了酒店外的停车场上,尹芸熟练地打开后备箱,取出折叠轮椅,摊开放好。
“这段路比较平,我自己来就好。”外婆说完,便摇着轮椅往前驶去。
外面空气闷热且潮湿,很快来到一个上坡,外婆有些费劲,大口喘着粗气,尹芸果断上手,推着轮椅大步往前走,外婆便无声无息地将手收回去。
三人走进酒店,充足的冷气瞬间袭来,他们横穿大厅,再上电梯,来到了开设宴席的楼层。
宽敞的走廊里站着许多人,尹芸冲着周围的亲戚朋友尽量亲切地微笑着,再凑上去交流各类新鲜的信息。
肖川一开始就低着头,当他与熟悉的亲戚擦肩而过时,他总是飞快地闪身躲在矮小的母亲身后,试图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与亲戚攀谈这件事,对别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对肖川来说却并非如此。他觉得他们单纯是为了填补那段空白的时间而说话,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被一遍又一遍地反刍咀嚼,于是谈话变成流于形式的东西。
但肖川无话可谈,且自觉无趣,不想像耍猴戏的猴,赢得别人的欢心,所以他只能逃避着,以这样的形式来掐掉那些无聊的话题。
为了方便安置轮椅,三人选择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肖川注意到,桌上摆着精美的托盘,托盘上还有柔顺的餐巾。
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他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后背挺直,下颌收紧,躲避着大家的眼光。
宴席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小姨领着她的女儿莉莉走过来,她轻轻地举起酒杯,露出非常事务性的微笑:“今天招呼不周啊。”
“哪有,女大十八变,莉莉越来越漂亮了嘛。”一个男人恭维道。
“哈哈,过奖了。那个……谢谢各位今天捧场,我先干为敬。”小姨仰起头,喝完杯里的酒,眼角露出短短的皱纹。
“肖川,你考上的是哪所大学呀?”小姨突然走过来问道。
“一个普通的二本学校。”肖川淡淡地说。
“二本呀?不过也前途无量。我家莉莉呀,最近去学了车,晒得老黑了,你也该学着开车的,男孩子以后会有大用的。对了,话说回来,你暑假在家干嘛呢?”
“照顾外婆。”肖川的嘴角浮出薄薄的微笑。
“哦,辛苦辛苦。”小姨尴尬一笑,转而对外婆说,“妈,你也辛苦,我敬你一杯。”
“你呀,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少喝一点,都是亲戚,没关系的。”外婆小声说道,有些不满地撅起嘴。
“妈,知道了,你先吃菜,我去下一桌了。”小姨的脸上不改灿烂的微笑,端着酒杯走向下一桌了。
“我说啊,你呀,有时候要劝劝你妹,别总是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外婆把目光投向尹芸。
“她是四五十岁的大人了,她知道的。”尹芸有些不满地答道,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于是两人的交谈自然地终止了。
5
吃完宴席,他们仨又坐着车赶回家去,尹芸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后视镜,说:
“刚才在宴席上,你小姨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尹芸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知道了。”肖川不由得微微一笑,但这是一个无力的微笑。
因为肖川也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内心深处的混乱,他判定,今天小姨的话语和行为同样伤害到了母亲,而这场面正发生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刻。
在出租车开过一座江上大桥时,肖川开口道:“妈,咱们在前面停下来吧,歇一歇。”
尹芸没问理由,打了转向灯,顺着一条小路,把车开到了桥下的一个码头上。
码头边有三五人员在钓鱼,看见突然出现的出租车时,表情倒也淡然,他们大概也知道,这是那些司机经常洗车的地方。
尹芸取下钥匙下了车,她把外婆扶下来,安置在轮椅上后,她说:
“妈,咱们在桥下纳凉。”
外婆管不着这么多,在哪里待着对她来说,基本上都是一样,她索性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继续在上面玩麻将。
“妈,我记得读初三的时候,你就带我来过这里洗车。”肖川爽快地说道。
“对啊。”尹芸面带优雅的微笑。
“后来你还在这里洗车吗?”肖川又问。
“太远了,偶尔会来。”尹芸微微眯起眼睛。
“工具在哪里呢?”肖川问。
“后备箱里的。”尹芸简洁地答道。
肖川取出后备箱里的红水桶和抹布,那抹布其实是一条旧的绒裤,腰部的橡皮筋已经失去弹性,不过布料吸水性好,适合做抹布,也就一直保留下来了。
肖川提着水桶顺着阶梯走到江边,那里视野开阔,江上飞来几只水鸟,精确地捕捉着江上的鱼,江边空气凉爽而新鲜,他将它们大口地送进肺里,再蹲下来装了满满的一桶水。
他拎着水桶走到出租车旁,活动了身体,先是擦前挡风玻璃,擦完一遍,再洗抹布擦第二遍。
沉默片刻,尹芸也从后备箱里取出另一张抹布,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洗车的技艺展示出来,细致有序地擦着前车门,接着是后车门,身材矮小的她用力挥动着手臂,像是在给车做一场放松肌肉的按摩。
每周一次洗车,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车虽然是尹芸租的,但在她常年累月的保养之下,也依旧显得干净和强韧。
在两人的协作之下,很快地,车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码头边有一小片草坪,肖川走过去躺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隐约能嗅到青草的气息。
他抬头望着天空,呢喃着:“可真蓝啊……”
尹芸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静静地笑了,她说:“儿子,这个暑假你辛苦了,一直在帮我照顾外婆。”
肖川没作声,伸手抓了抓脸颊,坐起来突然问道:“妈,为啥小姨不赡养外婆呢?她把事情全推给你,前段时间外婆骨折了,带她去看病的也是你,你忙前忙后,还落不下一句好话。”
尹芸叹口气,她终于明白肖川想说什么了,她朝江边瞥了一眼后说:“你知道咱们是哪年买的新房子吗?”
“好像是零八年。”
“对,那时候你父亲刚去世,老家的人要收回镇上的老房子,我们娘俩没地方去,最后是你小姨借了一笔钱买了房,让我们住进去,我们这才有了一个去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记得她的好。”
肖川犹豫一会儿,终于想出一句反驳的话,他说道:“妈,你放心,等我工作了,攒了钱,就把这笔钱还给小姨,咱们就不亏欠她了。”
尹芸欣慰地看着他,害得儿子卷进大人的事,她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玩弄着钥匙上的一个小挂件,肖川也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
“川儿,这是我的任务和责任,你不必背负,你只管往前走就好了……”过了大概一分钟,尹芸终于开口了。
“我们要一起往前走。”肖川立刻说道。
“行吧。”尹芸把手放在肖川的肩膀上,笑了笑。
肖川抱着胳膊思索片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看着尹芸的侧脸说:
“妈,还有一个月才开学,我去打一份暑假工吧。”
“去哪里打工?”尹芸抬起头问。
“楼下的麻辣烫在招服务员,三千块一个月,下午还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顺便也能照顾外婆。”
“会不会太辛苦了?”尹芸投来关切的眼神。
“先去试试吧。”肖川若无其事地看了看江上的水鸟。
“行,累了就回家吧。”尹芸注视着他。
“嗯,那么下周就开始吧。”肖川重新振作起精神,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两人默默地望着天空,各自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天色越来越暗,四周的杂草显得越来越幽深,月亮升起来了,它挤开层层叠叠的云,像个白玉盘子一样冉冉升腾。过一会儿,尹芸说: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行,回去吧。”肖川附和着表示赞同。
车平稳地行驶在滨江大道上,肖川坐在后排,望着窗外模模糊糊的月亮,一阵倦意突然袭来,他想象着车辆像一艘小船一样,漂流在银河之上,然后被星光团团包围的情景,车从中驶过,最后变得熠熠生辉。
他已经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心中顿生惊喜,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着这些,他的嘴角缓缓抬起,然后垂下沉重的眼皮,非常认真地做起关于金色蝴蝶的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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