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风雪回家那天,门卫大叔拦下了我。
“还好没丢掉,这个是你去了之后寄来的,应该是一本书,我猜是不是你有什么东西发表了就一直帮你收着呐。”
“哇哦,大爷,谢谢您费心了。”我打着笑接过了那个大信封,心里确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什么人寄给我东西。寄件人明显是个假名,书是一本关于夏日的旅行集期刊,即使是在冬天依然能够感受到一丝裹挟着清凉的暑气。
我记得上一次吸入这样的气息还是多年前和顾灼在一栋未竣工的建筑里一起跳进一个工人们盛满水的大方缸。那一刻,浑身浸泡在水里舒爽无比,自在感和满足感就像缸里的水一样溢得满地都是,这个灼顿时和外面的灼划清了界限。
当年我们还住在狭长而拥挤的一排小楼里的时候,一排房子每户两间,有的人把另一间当作了厨房,炒好的菜从这一间端到另一间,饭菜的香味传到半个楼道外;也有人干脆在到时封了一扇门,在两房之间又开了个门,搞了个一室一厅。一楼全是商铺,我记得我的楼下是一间商店,有时候母亲会还用一根绳子吊着一个塑料瓶并用橡皮筋绑上一块钱让楼下的老板打一瓶醋。这里不是更迭了几代人,时间终于在这里留下了颓旧的痕迹,随着头顶上高高横穿的铁路桥,伴着每天固定时间报响的火车声,顺着我们脚下的泥泞不堪的小路,穿过复杂错落四通八达的巷子,一点一点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顾灼和我一样生活在这里,在我印象里他好像从来都不缺什么,比如那几年年最流行的奥特曼,镇子里很多人家里都还没有电视机的时候,他自己的柜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奥特曼的碟片。我不知道为什么顾灼的妈妈不喜欢我去他们家,而我的父母也不希望我去他家,尤其是他们家的另一间屋子,更是严禁不许去,哪怕仅仅是看一眼。白日里那扇门是紧闭的,唯有晚上才开门片刻――这是我有次起夜才知道的,我看到有个男人整理着衣服走出了那扇门。
翻开书的第一个专栏,排满了版面的照片里是一个徜徉在水世界里的齐耳短发女生,或是在水族馆与海洋生物隔着一面玻璃近距离抚摸着彼此,或是俨然是一条有了体温的鱼,游于波浪。
当然,吸引我注意力的和以上我强行憋出来的句子没什么关系,我感到惊奇的是这个模特我居然认识,而且会认识她也是因为顾灼。
顾灼比我高一个年级,这个情况在我上到四年级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顾灼留级了。我当时在一班,他留到了二班,仅仅隔了一堵墙,因为同路所以我们经常一起回家。兴许是他长我们一岁,很快,它就成了年级大哥,据说他拉起来一个组织,并且占据了顶楼后门楼道的一片地方作为基地,类似于占山为王的感觉。他被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有些胆子小的同学见到了顾灼,吓得都不敢正眼看他,顶楼后面也成了一片传说中的禁忌之地,好像在哪个里面,随时随地都带着砍刀抽着烟的不良少年一样。我对之嗤之以鼻,顾灼曾带着我上到了那个楼道,除了几个乱扔的饮料瓶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不算那几个玩陀螺或者游戏王纸牌的小孩的话。
真的要定义顾灼当年愚蠢的行为,可能只是小孩子初步形成了一个小团体意识,和班级这种小集团意识不一样,小团体成员之间彼此之间微妙的联系主要是因为带头人顾灼,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当时这个小团体解散的时候顾灼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哭了一场,这也成为了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顾灼的黑点。
顾灼小团体的解散是必然的,由于顾灼不合理地过分追求成员在思想和行动上保持一致导致了团体的分崩离析,但是大哭一场却是因为余睿。说简单点就是比其他人早一步迈入青春期的顾灼最早被荷尔蒙打晕了头脑。作为团体中唯一的女孩,余睿得到了仅次于顾灼的地位。终于有次回家路上,顾灼异常严肃的拜托我将他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大胆想法委婉的讲给余睿,没想到这也直接导致了顾灼小团体的彻底崩溃。余睿似笑非笑的听完我的旁敲侧击之后就单方面主动断开了与顾灼的所有来往,终于在余睿说出她要退出组织的话,并且其他小孩也因为不满顾灼所以都跟着余睿拉起了新的山头的时候,顾灼在众人面前潸然泪下,哭的梨花带雨。
当然,这些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在我、顾灼和余睿初中分到一个班之后就变成了乐此不疲黑顾灼的料。
我和余睿当了两年初中同学,在第三年的时候她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去了其他地方读高中,而我也就再也没见过她。我有点怀疑这本杂志是余睿寄给我来炫耀的,在初中时候她成绩老是差我一点,有次因为考前打赌比成绩,结果卷子发下来我有点得意忘形了,完全没有估计她的心情说:“唉,你什么时候能超我一次?”换来的是她红着恶狠狠的眼睛说:“等着。”我和余睿这种独有的互动倒是深深的刺激着作为学渣的顾灼,但是也只能显得无可奈何。只是还没等到下一次考试,余睿就转学了。
说起来在余睿初中转学后,我就和她少了联系。倒是顾灼,后来好像还有联系。我有些怀疑会不会是余睿寄给我的,不过又不明白余睿为什么会寄给我这么一本书。是有书商在和作者签合同的时候有时候会附加一个让作者自己包销一部分的条款,但是余睿也不是这本期刊的唯一作者……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我妈看到了摊开在我面前的杂志,问我:“这是不是你初中同学啊?”
我疑惑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初中那两年,你、顾灼还有她三个人玩的特疯,有一次我记得有次因为你们三个逃体育课还一起别叫了家长,老是被那俩小孩叫出去玩,要不是你的成绩还算没有退步……”我忙叫停了她,是不是所有的父母数落自己小孩时候话匣子的功率会翻好几倍?
我已经记不清那两年的时候我们几个是怎么笑过了,比如当初追着一个一直骚扰余睿的小混子打了两条街之后,我笑喝着余睿请的饮料、顾灼回味着抽着余睿从他爸那偷来的几根烟。放学后的暮光总是把影子拉的很长,就像被时间拉扯的记忆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但是有两次眼泪倒是记得很清楚,一次是顾灼决定逃课送余睿,他面无表情的拽着我一起去为余睿送行,余睿火车走了之后我看到他刻意背过身子擦眼泪。另一次是中考之前,他对我说:“你差不多就是一中的人了,我就可能听我妈的去省城读一个职中了。唉,这么多年第一次乖乖听她的话。你以后好好学,再到中考前我就不找你一起出去了。”我没有他那么装,倒是很坦诚的和旁边女生借了张纸。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余睿照片下面的摄影师: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灼灼其华?
我突然想起来余睿当年也是随父母去了省城,原来他们早就以他们的方式会师了,就我当时还傻傻的在想以后大学选一个省城的高校。所以这本书是谁寄的从一开始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本书里面的信息就已经足够了,我又翻开那本杂,余睿在笑,在开心的对着镜头笑,我想她更多的是对着镜头后面的人在笑。
我把我这翻想法告诉我妈,我妈看了我一眼说:“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跟他们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问一下?”
人的细胞每隔七年会全部更换一次,现在的顾灼也好,余睿也罢都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人了,我不知道怎样去叙述这一种感觉,认识的人隔的久了即使是面对面也会假装不认识吧。我合上书放在了一边。也许我需要的,只是能帮我回忆的东西。
“大概我知道记得顾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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