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要论最伟大的故事叙述者的话,那么一定是上帝。
因为只有上帝站在上帝视角,俯瞰芸芸众生,不带臆想,省去悲悯,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打字机,敲出每一个人的人生。
某种意义上,导演就是上帝。如果一位导演表述出来的人生,没有个人感情倾向,只是平铺直叙的讲述一个事实,那么这个故事带给观众的震动会比带有导演个人倾向的故事更大。
虽然导演的作品应该具备想要传递的内涵,不要害怕叙述中抹去个人色彩会削弱导演的传递。其实在选择这个故事以及选择讲述方式的时候,导演就已经传递出了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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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了解到《无人知晓》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因为“史上最年轻的戛纳影帝”这个头衔的柳乐优弥,这位十四岁的国际A类电影节影帝实打实的让人好奇,同时也就好奇了贡献出这位年轻影帝的电影。
看完之后也不禁赞叹,电影里的小小少年举手投足都是吸引力:沉静的眼神,多数时间都平静的脸庞,七分裤下露出的脚踝,声音中的成熟气质,一切都散发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冷静克制,就像是一个少年身体中禁锢着一位理工专业人士。
其他几位小演员的表演也都堪称完美,看着他们的日常甚至怀疑这些孩子知道不知道有架摄影机在拍摄他们?为什么他们的行为举止都如此生活化,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表演痕迹。
一部戏演员演得好不好极大程度上是跟导演挂钩的,因为执掌摄影机的是导演,他觉得这场表演很不错那就应该很不错,他认为这场戏没有达到他的预期,那就应该继续磨砺直至最终效果令他满意。所以电影里演员呈现出的表演好与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演。
能把小孩子调教成这样,是枝裕和导演的功力令人赞叹,而最终呈现出的效果也彰显出是枝裕和作为导演的审美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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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的画面真是日系到了极致。
平和的色调,大量出现的灿烂阳光,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空荡荡的公园,下雨的路面与街道,无时无刻都透着一股生机的味道。
而如此希望的画面下面,是生活的艰辛与不安。
四个孩子,搬家的时候其中两个要塞进行李箱,一个需要自己坐车。三个孩子不能出门,不能上学,没有朋友,一天到晚只能蜷缩在家里度过童年。母亲很爱他们,对他们说话语气温柔和蔼可亲,会送他们礼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拉面然后笑谈,早起跟四个孩子围坐一起做游戏,会略带害羞的跟大儿子分享恋爱,给女儿涂指甲油。
可是却不告诉别人她有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的父亲都不一样,甚至这四个孩子的生父都是谁也说不准。她做着嫁给爱情的美梦,幻想着对方能够接受她与她的四个孩子,然后就可以送四个孩子去上学了,生活也可以稳定下来。可是恋爱过程里,她却总是拖延着,希望到最后一刻告诉对方她的实际家庭情况。
四个孩子的生活境遇与他们的母亲密切相关:电影里四个孩子两次陷入生活困境都是因为母亲的离开。第一次她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又回来了。第二次直到电影结尾都没有出现。
第二次离家,大儿子给她打过两个电话,第一次接通了之后他听见她温柔的声音没有说话,随着她的一声谁打来也不说话娇嗔抱怨挂断了电话。第二次打过去,随着他一个硬币又一个硬币投进去,连接通她都没有接通就断在了投完三个硬币之后身无分文。
大儿子面对别人对他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疑问,平静又坚定地说她不会回来了,犹豫一下又说可能。
对于观众来说,她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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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运用了大量的细节镜头来辅助叙述,也用了很多隐喻为故事叙述做减法。
比如时间,导演没有直接告诉观众时间的概念,而是通过无数镜头语言来表达,最终让观众自己来衡量电影里时间的长度。用完只剩一小截儿的蜡笔头,孩子们长长的头发,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衣服,明唯一那条穿成破烂的七分裤和后来消失的白色球鞋,水电的停止,阳台上从种子到长藤的绿植,家里从整洁的摆设到混乱如垃圾厂的样貌,以及他们越来越拮据的生活。
比如人物刻画,导演也运用了大量的细节与镜头来处理。 平时话不多的明在上街之后会自言自语像个话痨;二女儿京子对于指甲油的渴望;母亲第二次离开之后的第一通电话,交代了母亲应该是和别人同居了;明去找那些男人要钱,从男人口中交代了这些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明在与纱希熟络之后开始在意自己衣服是否干净,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拿起来闻。与此同时,京子问明你是感冒了吗,听起来声音怪怪的,这是在告诉观众少年进入变声期了,少年开始有少年的思绪了;母亲给京子涂指甲油,从画面中可以看出那指甲油涂的异常潦草;明在车站接到京子之后,京子最关心的的问题是新家里有没有洗衣机,因为洗衣服是她的任务;明去找母亲之前的男人们要钱,要到一张纸币之后兴奋的样子;被同学排挤遭受校园暴力的纱希提出帮明赚点钱之后去做援交,以及明狠狠拍掉纱希给他的纸币之后疯狂奔跑的模样;还有孩子们异常清晰的身体成长速度。
在这些细节里,最让我无法忘怀的是一滴眼泪。
整部电影,虽然风淡云轻,故事本身却极其压抑,甚至无法望见未来。但这些生活拮据,深陷困境的孩子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泪,就连最小的妹妹死亡,在导演冷静克制的叙述中都几乎是一笔带过,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可是导演却给母亲安排了一滴眼泪,她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流落下来,旁边的少年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如果简单粗暴的以母亲是“施害者”孩子是“受害者”两种身份来看待的话,导演给“施害者”安排了落泪的机会,却用冷静克制没有情绪波动填满了四个十岁左右的“受害者”孩子的精神世界。这是讽刺吗?亦或是对于大人世界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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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像是他们阳台上那些杂草,沐浴着阳光浅尝些风雨,就能活的郁郁葱葱。
如果没养活死了,那就是运气不好。
如果连同花盆一起掉下阳台摔碎了,那就是命运的捉弄。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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