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2年出生,生长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母亲身边过年整整有25个年头。那时的过年回忆起来虽那么古板、教条,但留在记忆深处是那么讲究,那么快乐。
母亲身边的年很有味。一进腊月,属于年味的节气就接踵而来。先是腊月初八的“腊八粥”。我们兄妹六人,家里孩子们多,初六、七母亲便开始张罗筛选煮腊八粥的料。腊八粥也有其含义,既含有初八的意思,也可能有熬粥的豆类也得凑八种吧。在我记忆里母亲的腊八粥特好吃,味道那么浓郁醇香。豆子的种类也多,有大有小,色泽也不同:金黄的玉米,枣红的眉豆籽,艳红的豇豆,清淡黄的小麦,闪亮的青豆,白黄黄的高粱米…… 经母亲精心选拣,按豆子的大小、煮熟度,母亲从腊八前一天下午,就守在灶台旁开始熬制。腊八一大早,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就开锅了。由母亲掌勺兄妹一人一碗,开始品尝第一道扑鼻的年味大餐——腊八粥。
腊月初八一过,就开始备年货。那都是父亲、母亲操持。先是孩子们的穿戴,从里到外一色新,从头到脚都不能旧,哪怕是女孩头上的红头绳,男孩子的帽子、围巾,鞋里的鞋垫都是纯新的。过年吃什么,记忆深的是父亲把猪肉、羊肉早早买回来,冻扣在南北荫墙角的大铁锅下。父亲、母亲有条不紊地精心地设计着孩子们盼望已久的年。
过年真正的大忙活,是从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后开始的。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年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大扫除了。瓷旮旯、砖地缝、墙角角……都得顺着母亲的意思,打扫得一尘不染,拾掇得井井有条。母亲满意了,验收合格了,这才能罢休。不然,安生饭是吃不到嘴里的。大扫除后,家里每个墙角都无可挑剔了,屋屋铮明瓦亮了,柜沿、小火台都顺看缝隙擦干净显亮了,我们才会松口气,母亲也会冲我们笑笑,这是扫除达标的信号。这算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后的“扫家”。母亲是最讲干净的。
腊月二十七、八蒸馒头是母亲的“绝活”——因为年后串亲戚各家都是提大白馒头上门的。母亲讲究馒头的白,白的无斑点,她追求馒头大小勻称,个头一样样大。蒸馒头给母亲打下手,是件劳心劳神的劳累活。揉面,得揉得那么柔滑、顺和,不得停下来——停了会干皮的。一锅能蒸二十几个,蒸呀蒸!那得只少蒸一天,十几锅馒头,午饭顾不上吃。那么多白生生大馒头,在宽大的竹篦上摆下,一顺顺,一溜溜的整齐,待稍凉热气,大白布便轻轻盖上,生怕皮儿被干被蹭——那是母亲的“杰作”。邻居、亲朋来了看了,我们也欣赏了,品尝了,那是谁也比不得的!那是当之最精的手艺。在众人的欣赏、羡慕、夸赞声中,母亲又是笑笑,脸上洋溢着自信。初二,我们开始走亲串友,拿出母亲蒸得馒头,自然也光彩体面,母亲蒸馒头手艺出众,那在村里头是出了名的。
腊月三十,大年除夕夜,母亲将早已为我们缝制好的新衣一摞摞摆了出来,件件里、面都是新的。那时家里穷,母亲甚至用核桃青绿皮熬水后,染一块白布做裤子,也追求一个“新”。母亲把我们姊妹们个个打扮得那么齐整、靓丽。是啊,母亲一到腊月,从早到晚,曰以继夜,夜熬凌晨,不知疲倦地劳作,还总是乐呵呵的那么有劲头,心中一定充满了美好未来的盼头。母亲已离我近二十个年头,我也年迈花甲,但母亲那忙碌的身影,我仍历历在目。尽管那时我家境贫寒,但母亲的骨头缝里渗着她要强,坚毅的性格——也饱含着她对未来生活美好的向往、憧憬!
除夕夜,我们在母亲的吩咐下,各自为自已试衣。父亲是穿衣最讲究的,从里到外,一件件都试过。那时,鞋是母亲早已做好的。父亲拿鞋蹭将脚穿进去,地下跺跺再来回走走,踏过来走过去,左右看看。千层底黑布鞋那么合脚,父亲满意地只夸母亲手巧,满意的样子。父亲开心了,上下都穿戴齐整了,我们端详着父亲的“帅”,父亲同时欣赏着自已的“俊”。在我们看来,父亲是再英俊不过了!——这是母亲的心愿。
除夕的年黄昏,记忆中的父亲也是最忙碌的,贴对联、供祖都是男人的事。父亲顺着一个个窑洞,一扇扇门框上贴上一副副红红的对联,吉祥、喜庆渲染了整个院落。贴对子也有讲究,一排五眼窑洞,上下砖缝必须一致对齐,左右的距离也是宽窄对等的,先从正堂屋开始,也是有说道的。炕贴、磨贴、树贴、火贴、土地爷堂贴……凡是心中有寄托的地方,都会贴上赋予希望的吉祥话:身体健康、丰衣足食、果实累累、风调雨顺、精打细算……红艳艳、喜洋洋,大红灯笼高高挂上门楼,弟妹们高兴地跳着,追逐嬉戏,整个小院充满了新春的喜庆。新春的气氛都由这些红贴子、红灯笼渲染起来,心中的盼头、愿望也由这时萌发。,哪股乐乎劲,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余味。我们乐,自然父亲、母亲更乐。
大年三十晚,年夜饭是我们一年中最期盼的。先是饺子,那肉馅的饺子,在五十年前一年中是有数的。对子贴好后,全家围坐在一起包饺了,饺馅也分类,羊肉、猪肉、豆腐馅的,好几盆,备足了一个正月的。在母亲的呼应下,一篦篦的饺孑在隆隆的擀皮声中,欢快的说笑声中,整齐的、均勻的、由外到里转着圈排放满。这饺子是年夜饭,也备好了初一的开锅饭。这丰盛的饺子里包裏了五谷丰登的年,也包裏了父母一年的辛劳和期盼。吃完了饺子,随即上桌的是“翻身饼”——烙饼。烙烙饼是母亲又一绝话。千层的,筷子抖起来,酥透了,金黄金黄,外焦里嫩,吃在嘴里香脆可口,回味无穷。我们吃呀,品呀!母亲烙啊,烙啊……母亲一脸的欢喜。我回想那时 母亲的忘我是纯真的、由衷的!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年初一黎明,天刚蒙蒙亮,我们经“熬年夜”还在香甜的睡梦中。三声“榆股”大炮把我们惊醒——过年啦!我们在母亲的唤醒声中,从里到外换了个新,从上到下洗漱个净。我虽在兄妹中排行老二,但从初一开始,母亲是不准我挨锅边,小心油点上了新衣裳。衣服换好了,穿齐整洗漱完毕,父亲代表母亲开始给我们发“压岁钱”。一人一块,揣在兜里……从此我们有了自已的钱袋子。大爷三角,叔叔、姑姑五角,老爷、老娘的压岁钱也随着我们的叩头接踵而来。一直到正月十八,我们兄妹围在一起点来数去,好兴奋呀!书钱有了,本钱、文具钱也有了!我们上学的花销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吃罢早饭,我们受命于母亲,到爷爷、大爷家拜年,一般是不叫我们“嗑头”的,也许是因时代变迁,我们动作的不规范吧!我们姊妹们去串串门户,去看望、问侯一声:“二大爷过年好!”,“亲妈给你拜年了!”……几声祝福、问好,年的气氛到了高潮,你来了,我去了,到处充溢着新春的喜,人人都尽享着大年的乐。
一般来说,初一最悠闲的,吃啊,乐啊!但父母为我们忙碌了这顿,又去盘算下顿,人多嘛!大年午饭的“杂菜汤”是最丰盛、诱人的,年前母亲就熬制好了一大锅,锅是砂锅,锅大的足够一个月吃。这“杂菜汤”是我记忆中过年时我的最爱,也是一年中我最盼望的,一年只熬一次。母亲把几斤、十几斤猪肉先煮好了,切成薄薄的、肉上带膘的肉片,这肉片有红有白、膘上有肉,母亲将之放进原煮肉汤里,然后再搁上白菜、海带,加上姜及各种佐料。一大锅炖好后,放在院子最阴面南墙角冷冻,吃时也根据多少去取。这是最现成的汤菜饭。这“杂菜汤”的做法也传承到了我为人母的现在。初一午餐除“杂菜汤”、饺子外,母亲亲自为我们炒几个她最拿手的菜,我们和父亲围坐在一起一盘盘品尝:麻婆豆腐、辣香土豆丝、白菜过油肉、炖鸡、葱爆羊肉……其他均沒记起,也肯定沒有,要有,一年一聚只丰盛一次的年饭,怎么会想不起来呢?饭桌上有酒——二锅头,那是父亲的必备,父亲母亲都喜欢喝酒,酒是少不了的,母亲也会抽出炒菜瞬间,上桌邀父亲与我们举杯同饮,共贺新春:“新春快乐、家庭幸福、学业有成……”的祝福语也送进每个人的心坎里。我们一个劲儿地吃,炒一盘吃一顿儿,一盘刚完又一盘端上来,手艺好人也多嘛!母亲一个劲儿地炒,我们一股脑儿地吃。我偶尔也跑到厨房给母亲打下手,“不甪!不甪!”母亲只怕我吃不到,要我快上桌,炒呀!吃呀!馒头、油糕……主食也随即端上来,大家一边啧啧有声地吃,那津津有味的开心全荡洋在脸上,再看忙碌的母亲那涨红的面颊上渗透着满满的油光汗水,它告诉我们母亲确实累,但她为此幸福着快乐着!酒足饭饱,我们各自找自已的同伴去玩去乐,这时的母亲才轻松地坐下来喘口气擦擦汗,把盘盘碟碟中的“剩余”送到肚子里。这既是母亲常有的惯性,也看出母亲勤劳节俭、爱家忘我的高尚品质。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年大年初二一早,母亲把前夜早已备好的馒头、花糕按远近、亲疏关系一袋袋的装好,向我们交待该送的门户。我们除陪父母共拜姥姥外,其他亲戚各自分头去拜年。我们家族大,窜亲戚也得十来天,零零散散一直到正月十五,甚至到二月二。从大年初二到二月二的一个月时间,我们去了,他们来了,来来去去、走走窜窜,年味的乐,亲人间的情将家庭的幸福美满、开心快乐体现得淋漓致尽,诠释的晶莹剔透。
多少年来,我一直回味着母亲年的过法,传授着母亲对年的追求,也讲述着母亲身边年的讲究。每到年关也不由自主地回味着在母亲身边二十五个年头的快乐和幸福。
离开母亲的年,已有四十个年头,但我每逢“年”总会回忆起母亲,心中总有难以割舍的恋情、眷恋。母亲在十七年前已离我们而去,我难以再能享受这年的原汁原味,但我深深眷爱母亲身边的一个个年。也追寻着母亲为我们设计的幸福梦!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年如今,我已步入老年白发苍苍,皱纹爬上面颊,我仍感到我的骨缝里,我的身上留下了母亲太多的影子,克隆了母亲诸多关于过年的“版本”。我坚强,我本份,我爱整洁,我毅力超众……是母亲基因的遗传,促使我实现着她老人家所期盼的梦!
过年本应快乐,但回忆母亲身边的年是那么刻骨铭心。我怀念父亲,回味母亲身边年的味道,那么醇香!那么快活!那是我永生难以忘怀的留恋、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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