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还记得那天吗,是2009年的冬天,那天下着小雨,天气有一些冷,即使在我们这样的江南小城,也是需要穿上薄袄的时候了,路上有几个神色匆匆的行人,我站在学校门口的大桥上,望着下面奔涌的河水。
“要不还是算了吧。”彭业拽着我的袖子。
是不是每个男高中生都有这样一个死党呢?他有时候扮演你的狗头军师,有时候扮演你的忠实小弟,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添乱,但总而言之,他不会错过你人生中的任何一个高光时刻。
彭业是一个典型的低龄高中生,他比所有同届生都小两岁,所以心智和身体的发育都不太跟得上大家的节奏,总是被别人取笑和欺凌。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大孩子们架起来玩一种用隐私部位撞击树木的游戏-这在我们的年龄段非常流行。我看不过这种事,就替他解了围,也成为了朋友。
“她真的是这样的说的吗?”我这样问他,“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她就和我在一起?”
“嗯...”彭业点点头。
“那你记得录下来。”我指了指他手中的DV,一边脱去外套。
躺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我仰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而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第二天,我们在一起了。
二
2009年11月6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日子。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的全部情景。全部这两个字,意味着全部颜色,气味,以及声波的结合。
那是一个阴天,那些日子似乎总是阴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铁质围栏上,与彭业分享一包上好佳虾条,在这场漫无目的的自习课间里,她就这样闯进我的视野,象牙双排扣大衣,淡蓝色帆布鞋,平刘海,高马尾,与闺蜜一起走过花坛边的小路
我发誓,这是我十五年短暂人生里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跳河事件之后,我在学校里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风云人物,“你看,这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傻x。”这样的议论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我不知道她是迫于舆论还是承诺答应我,我就像个战胜的公鸡一样趾高气扬,尽管她并没有因此比往常早回我的短信和qq留言。
我知道她并没有因为我可以为她去死这件事喜欢我,毕竟董存瑞回国以后也没有找到很多女朋友。
所以我展开了新的计划。
对了,跳河行动是A计划,这是我和彭业钻研两节课得出的名字,他觉得我就像九十年代香港电影里的成龙一样不要命。
B计划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它只是从A计划延申过去的名字,灵感是我在校门口的精品店里看到的暖手袋。
你知道,一个暖手袋的续航时长是九十分钟左右,对于高中生来说,这意味这两节课再加十分钟课间时间。
所以我买了两个。
我比全班最刻苦的同学早半个小时到达学校,给暖手袋充好电,再溜到她的教室,偷偷将暖手袋放在她的抽屉里。
那段时间,我妈以为我重新捡起了五岁那年考北大的梦想。
早自习再过一节课,是长达二十分钟的早餐时间,当然,这时候我已经充好第二个暖手袋,摆好自己最酷的造型站在她的班级门口,接过她手中刚凉下来的那只。
她从没有对其它人承认过我们在一起的事实-秘密恋爱是我们的约定,我并没有为此难过,反而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感。虽然我为此受了不少嘲笑。
我坚定地认为,有一种幸福就像尿裤子,别人只能看到你的窘态,温暖只有你自己知道。
因为她已经开始频繁地回复我的短信,有时候甚至会主动联系我,而每天晚上,我都在电话里给她讲一些乱七八糟的笑话,直到她听到睡着。
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温暖。
二
春节后的第一个学期,我的班级上来了一位新同学。
他有着一张小白脸们惯长的脸,虽然这样说似乎有失偏颇,但我着实不喜欢他。
他酷酷地做完自我介绍,酷酷地掏出他的诺基亚5800,给同学们介绍这款最新款智能手机的特性-按他的说法,这手机甚至能抢信号。
然后酷酷地认识了她。
他说,这是他短暂地十六年时间里见过最漂亮地女孩。
我虽然很想告诉他这是我的台词,但是我和她之间有秘密恋爱的约定,所以我只能看着他追求我的秘密女友。
“要不揍他吧。”
囫囵做完课间操的上午,彭业这样对我说。
“不可以,她不喜欢我打架。”
我当然愿意一拳头糊在他的脸上,但我更担心因此让我和她之间产生隔阂,而且,我好像有点师出无名。
“我听说,他们俩聊的火热。”彭业叹口气。
“不可能。”我这样说给自己听。
就在这当口,酷酷的人从我们的面前走过,撩起他飘逸的刘海。
初春一天一天过去,很快人们不再需要暖手袋,而她回复我短信的频次变得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
人类是擅长欺骗自己的动物,我不相信彭业的情报,但世界不会因为我的一叶障目停止脚步,在主宰一切的墨菲定律驱使下,我终于看到那一幕的发生。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和彭业在学校里游荡,看见一台熟悉的电动车从远处驶来,后座上坐着我心爱的女孩,她一手打着伞,一手为前面的男孩撑着伞。
她甚至没有给我说过分手。
那是我梦中发生过无数次的情形,当它实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主角却换了个人。
听说过心碎综合症吗,这是我后来了解到的,据说人类在心灵极度痛苦的时候,会在生理上产生反馈。
具体在我身上,是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腹绞痛,随之到来的是如雨般流下的冷汗,我几乎快要晕厥。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到达教室的,只能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
据说在原始的猿猴群落里,交配权就是雄性的力量与荣耀。那一刻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他,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人类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摆脱身为动物的本格。
“以后离她远点。”他重重捶着我的课桌,“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一刻我尚未从肉体的痛苦中缓解,处于一种谵妄的状态,他的话就像画外音一样在我耳边播放,而他夸张的肢体动作,在我眼里竟然变成一种滑稽的舞蹈。
我并无嘲笑的意思,但是我忍不住笑了。之后想起来,他说的好像都是我的台词。
他看着我的表现,似乎不是十分满意,于是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放学别走。”
三
就像你知道的,我当然没有走。
我知道彭业很害怕,就坚持让他不要来,但他还是来了,于是我们两个人站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对面是他,正在给他叫来的混混们散烟。
你知道,我在给你写信,不是都市小说,我也不会什么武术,当然打不过十几个人。
当我准备好光荣赴死的时候,随着突突的声音,来了几辆摩托车,对方也皱起眉头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当所有人都犯着嘀咕的时候,为首的摩托上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人,我认出这是附近某所著名的不良高中的龙头老大,用我们当时的话来说,是扛把子。
“业哥,有什么好事。”他掏出一包芙蓉王,给彭业散去。
他一开口就让所有人惊呆了,剧情越发地不真实起来。
当我用问询地目光探向彭业时,他在我之前开口了。
“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我怕你吃亏,所以没跟你商量就叫了人。”他推开烟,“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插手,让你们单挑。”
那位从天而降的大混子听完这句话,看了看对方带来的人。
他们散了。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拳是谁先挥出,也记不清到底谁赢谁输。肾上腺素让我忘记了疼痛,真正让我疼痛的,是回家以后的事情。
久违的,我收到她的短信。连续好几条。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把他打伤了。”
之前我说过记不清谁赢谁输,可这一刻我明白了,是他赢了。
“可是我也很痛啊。”这样的短信始终没有发出去。
四
青春期的烦恼不会超过两个礼拜,那件事以后,我很快就恢复了该吃吃该喝喝的状态,虽然看到她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心酸,但总归算是走出来了。
彭业的爸爸是远近有名的大混子,别说学生,就是大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但彭业好像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身份,他从不提家里的事。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暑假。
如果当时没有回复那条短信,我的人生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轨道呢,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我很难过。”
这是她给我发的短信,在一个燥热的中午,我正在啃一只绿豆爆冰。
“啪”地一声,雪糕掉在地上。
“你们分手了?”我尝试着发出这条短信。
很快,她回复了。
“嗯。”
她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像我一样对她,她说她没有一天不在怀念与我在一起的时光,她说希望我能向以前那样对她...但当时的我没有注意到,她没有道歉。
我们又在一起了。
我们总是骑着电动车去湿地公园,躺在草地上看星空,她有时看看星空,有时看看远处的树林,她的目光落在那里,又像是落在极远的远方。
但我一直看着她。
“你会一直爱我吗?一直一直这样爱我。”她喜欢这样问我。
我总是给她肯定的答复,但是我从来没有像她问我一样问她。
有时候我们玩到很晚,我总会送她到她家楼下。
她家楼道很黑,我会在楼道里,看着她走上楼。
有时候舍不得,我会在楼道里,牵着她的手,和她呆上一会儿。
如果有人来了,她怕被邻居看到,就会飞快地跑掉。
有一天实在是很晚了,我送她到了楼下,很安静,没有人。我牵着她的手,她静静看着我的眼睛。
突然,她踮起脚亲了一下我的脸,然后飞快地跑开。
一切的事情发生在不到三秒的短暂时间里,当我回到家时,左胸装着的东西还在怦怦狂跳。
那短暂的三秒,是我足以珍藏一生的回忆。
五
打架的事被学校知道了。
我和彭业都被记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他家里知道这事,逼着他转学了。
他转去了一所私立学校,给我写了一封信,像是他的中二作风。
"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新学校了。
我真的很舍不得这里,但是我没有办法。
有一句话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能认识你这家伙,真的是很幸运的事。”
我没有给他回信,总觉得这样的事太过矫情。我很后悔没有给他回信,因为这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但是课间一个人坐在围栏上地时候,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告诉这个家伙,能认识他,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啊。
有那么一个周末,一部叫《将爱情进行到底》的电影上映了,她发短信告诉我说,她很想看。
本地的电影院拆迁了,于是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乘坐火车去五十公里以外的邻市。
这是我和她第一次一起出远门,在电影院里,她歪着脑袋依在我的肩膀上。我还记得那首片尾曲的许多歌词。
在回程的路上,我没有买到座位,站在拥挤的车厢里,我用双臂支撑着墙壁,为她支撑起一片足以站立的空间。
我低着头,内疚地看着她。
她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啊。”
六
后来的我经常会想,时间的流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快的呢,是在彭业走后,还是在我与她重归于好之后?总之,难熬的青春期似乎从某一个节点开始加快了脚步,很快,我迎来了下一场分离。
由于学习不好的原因,她决定报考艺术类专业,所以,在高三这一年,她需要去省会学习半年。
在火车站的站台,就像许多电视剧中的场景一样,我追着火车送别了自己的女朋友。
她不适应新的环境,总是对我哭诉着一个人在外地求学的孤独与寂寞,而我只能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安慰着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我再也耐不住思念的痛苦,偷偷买了车票,去给她一个惊喜。
我顺着她之前给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学校,对保安随便扯了个慌就溜了进去,这时正是午餐的时间,我给她发了个短信。
“在干嘛呢。”
“食堂。”
我怀揣着难言的激动走到食堂,四处寻找她的身影,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她。
还有他。
他们似乎刚吃完午餐,手挽着手从用餐区往我这个地方走来,她看起来十分高兴,刚走了几步,就踮起脚,环绕着她的脖子,亲了她一口。
这时他们已经快要走到门口,我连忙躲进身旁的门道。
我偷偷回到自己的城市,再也没有回复过她的短信和电话,我决定报考我能想得到的,离这个地方最远的学校。
我想忘掉这一切,就像我之前所做的那样。
七
此刻我坐在前往云南的火车上,写着交给你的信。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些和她有关的事情,自从那个节点之后,我似乎失去了遗忘的功能,每当我想到她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无法忘记那个冬天的暖手袋,也无法忘记湿地公园的星空,和楼道里那个短暂的亲吻。
青春究竟是什么呢?我的青春就像是一驾失控的马车,在遇到她之后就丢失了自己的轨道,我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你。
在这之后你忘记了她吗?你有没有履行那个星空下的约定呢?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能体验到被爱的感觉?
现在想想,我似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收到你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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