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牢

心牢

这些都是真实的故事。也是你我的故事。

（一）

我认识若漓是在今年夏天，在天津，大家一起创业。

她短发却有厚厚的刘海，颧骨很高，身材高挑，很独立，厨艺很好，不爱笑，但是待人很好。

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是有故事的人。我只是觉得她喜欢安静。那段时间我给大家排练朗诵，是一个合颂。大家工作都很忙，若漓是我们当中最忙的一个，通常晚上九点左右才回来。一开始她并没有参加，我们一再的劝说，她终于加入我们，可是我指导的时候她有些不配合，放不开自己，声音总是打不开，还不如她平时说话的声音大。我用尽各种办法也没有得到改善，最让我头疼的是她不会笑。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跟她说，若漓，你要笑，微笑，尽可能想象你所经历的美好的事情，或者想象着身临其境的感觉。可是她笑不出来，我失去了耐心，我批评了她，你就不会笑吗？她淡淡地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开心的笑过，我体会不到你们那种愉悦的感觉。当时我认为她是因为我的批评生气了。

舞会那天，所有人都加入了，我穿着高跟鞋，像疯子一样跟着大家一跳舞，狂奔，后来脚疼的厉害，我去换鞋，我发现了站在一旁的若漓，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像一个和家人走散的孩子，不知所措，眼眶里全是泪水，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得出她想加入我们，可是她迈不出那一步。这些都是事后我才想明白的。那一刻，我没有拥抱她，我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我没有来得及去多想什么，我是自私的。

后来我知道了她经历的所有的事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很难走进一个人的内心，除非她足够信任你，或者她足够勇敢坦白，将一切打开给你看。而若漓是两者，因为她成了基督徒。

她很小的时候有美满的家庭，疼爱她的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个姐姐。有一天他爸爸突然发生车祸离世。他爸爸离开家那天她任性的央求爸爸留下来陪她，可是爸爸没同意，爸爸临走前，她生气地对他说，你要是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一语成谶，她爸爸再也没能回来。家里所有的人都指责她，甚至她的妈妈都不能原谅她，当然最不能原谅她的还是她自己。她一直认为是她那句话诅咒了自己的爸爸。她的妈妈也因为丈夫的离世一病不起。真的是一病不起，病了十多年，直到离世。

这期间妈妈带着她和姐姐改嫁，又给她生了一个小妹妹。但是继父对妈妈和她们并不好，家里总是硝烟四起。她懂事的很早，会做各种家务，她不做不行，姐姐在外面打工，她必须照顾妈妈和妹妹。她是痛苦的，父亲离世后她一直处在一个深邃的洞穴中，冰冷、黑暗，她摆脱不掉父亲去世的阴影，她惧怕亲戚和街坊邻里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她被这些压得不能喘息。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在我们欢笑的时候她却抱着自己的肩膀在黑暗中偷偷哭泣。期间继父和她妈妈离过一次婚，但不久又复婚，可是一切还是那么糟糕。妈妈在痛苦与煎熬中离开了人世，她背负着一切。爸爸去世，妈妈因为爸爸的离去身心俱损也随之而去，她将一起都扛到自己身上。这到底有多重，我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我想她的笑里藏着的应该都是汹涌的泪水，呼吸里全是刺痛。她说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天天被噩梦惊醒，满脸都是泪水，然后就再也不敢入睡。她害怕晚上，黑夜是一个巨大的网，紧紧包裹着她。

后来她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后遇人不淑，工作不是很顺利，爱情也很坎坷。和男朋友分手后，她一个人去了天津，去创业，她很能吃苦，但是对于她的经历却缄默不言。她假装很勇敢，她强迫自己微笑，假装漂亮的衣服可以盖住满是伤口的心，假装不去想一切就不会存在。可是幸福她假装不来，这么多年她一直一个人，孤独，困苦。

很高兴若漓最终获得重生，清空了自己所有的苦难，积极、乐观、真实、奉献，她是发光的太阳。

（二）

禾子呈是我在微博上偶然认识的，他是我的大学校友，但是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不过我们一直通过网络联系着。

他现在在浙江大学准备14年的研究生考试。12年、13年的考试他都参加了。12年报考的是上海大学，13年是浙江大学，今年报考的学校我没有细问。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坚定的考研，他说考研才会证明自己，而且才有好的出路。

他家里有一个哥哥，很优秀，研究生毕业在杭州找到一份比较不错的工作，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说从小爸爸妈妈就认为哥哥比他强，他需要证明自己。我猜想他一定是在哥哥的光环下长大的，以至于没有自信，要走哥哥走的路去证明自己不比哥哥差。他对哥哥应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他自己或许也搞不清楚。

他跟我说过他的恋爱史。他只谈过一次恋爱。女生是他高中的时候认识的，比他小，是艺术生，学钢琴的，很漂亮。他对女孩一见钟情。高中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他怕耽误学习，但是少男少女的情思却已经蔓延扩散。他考上大学后，两个人开始正式交往。女孩后来考上北京的一个专科学校。他经常做火车去北京看女孩。从上火车他就心跳加速，一直到登上返回的火车那种感觉才会消失。我笑他像一个小女子。我知道对于这份爱情他倾注了很多。后来女生和他分了手，好久不和他联系，他去北京找她，发现她和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在一起。他问我，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专科学校的混混，我没有回答，只是说她不爱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他说他不相信女孩不爱他了。女孩现在还和他联系，心情不好，生病了还会给他打电话，而且会说一些哀求复合的话。我问，你会复合吗？他说，不。我永远不会再和她在一起。我问，你还爱她吗？他说爱吧。我说，或许你更爱你自己更爱爱情的幻象。人很多都是这样。他一口否认。

后来他拜托我给他的初恋写一个小说，但是不要写后来那些不好的部分，只把美好的回忆写好就行。我答应了，但是告诉他我不敢保证他能满意，因为小说都会有虚构同时也会加入我自己的一些想法。我记得当时是12年11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坐在电脑前详细的聆听和记录他的故事，点点滴滴他都记得那么清楚，跟我讲述时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听着听着我突然泪流满面，因为我看到了以前的我自己。他说他没有朋友，之前的朋友离他越来越远，我知道他一直都缺少一个倾诉对象，不过他一直也没有向我敞开他的心，我们所有的交谈都是点到为止。

我知道他很痛苦，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自己臆想的世界里。我希望有一天禾子呈能够和我坦诚无欺的交谈，童年、成长、困境、梦想、爱情，我想那应该是轻松和释放的。

（三）

美瑜是我的发小，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到现在她从未缺席。但是我对她的了解包括对自己的了解却是在我真正开始阅读和写作之后，从我开始认真思考人性，安静的去观察生活之后。

美瑜很优秀，或者说是我见过的少有的优秀的女孩。学习成绩好，懂事、为人处世都很不错，喜欢她的男生也不少。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发现了我们逐渐疏离。是我故意疏离她，还是她故意疏离我，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想来一切都是相互的，在她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也在远离她。

直到有一天夜晚，久别重逢，我们又睡一张床，关掉所有的灯，但是城市的灯火依旧能让我们看到彼此的脸。那天我们心情都十分低落。

我问，你害怕吗？

她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我害怕过，那种害怕已经离我很远，可是它却像噩梦缠绕着我，我意识到，却赶不走。我越来越害怕。害怕我的自卑。我小时候家里很拮据，我没有新衣服穿，没有零花钱，没有新书包，没有漂亮的铅笔盒，有时候我甚至不想去上学。我很少邀请同学去我家玩，因为我害怕他们看到我一贫如洗的家，我害怕同学的嘲笑，害怕别人忽略我，同时也害怕得到别人的关注。我嫉妒过好多人，我甚至嫉妒过你。后来家里条件不错了，而且我也明白内心的丰富与高贵比物质的充裕要重要的多，可是这种自卑一直伴随着我，并且已经超越了衣食住行。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哭，可是滚烫的泪水却一直顺着我的眼角往下流。

美瑜替我擦去泪水后说，我也害怕过，而且那也是我的噩梦，像一个诅咒，不能打破，那是我的虚荣。你见过我妈妈，她已经60多岁了，她生育我比较晚。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妈妈不如别人的妈妈年轻漂亮，我甚至讨厌过她，不喜欢和她一起上街，不想她去开家长会。我甚至嫉妒过你有年轻漂亮的妈妈，而我的妈妈却更像我的奶奶。总之我在很小的时候很难接受她。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爱他，可是内心的虚荣心却总是在作祟，比如我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希望更多得到他人的肯定。我很努力做一些事情，只不过是为了一些掌声和赞许，可是喧哗退去后，我发现我的心还是空的，这很可怕。

美瑜也哭了。

我发现我们近了一些，因为分享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可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其实从某一种角度来说我们永远都是孩子。因为孩提时代我们所受的一些有意无意伤害，一直深深刻在我们内心，挥之不去，甚至会疯狂滋生。

之前我一直觉得只有自己的成长过程有这样不愉快的经历，现在我愈发觉得人大抵是一样的。我们一出生都是一株小幼苗，没有任何抵御风险的能力，任何一点小挫折，都会是一个牢笼，紧紧控制着我们，甚至会最终影响我们的一生。

我第一次读到“心牢地缚”这个词，是在七堇年的《大地之灯》，当时觉得这是一个写作用得上的词，就工工整整誊写了下来，却不曾真正用心体悟到其中的含义。如今越来越发现，心牢比任何的束缚更可怕，心牢是自设牢笼却不自知，心牢是无可遁逃。钥匙和救赎又在于自己，别人的安慰或者鼓励充其量只是旁敲侧击，这个世界上任何的困难只有自己迎头而上才会得到解决。

诚实的面对真实的自己，

倒空自己，破碎心牢，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开始，并且决定要坦白纯全的生活，或许到那个时候我们会发现一切的心牢都是虚设，真实、信任、原谅是最好的钥匙。而我也只是和你们说说而已，让生命变得更美好终究是独自的事情，何况我还在自己的心牢中挣扎。不过要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不可救药的事情，人或者感情，一切都会有变化，只要你相信信并且足够勇敢。

不断去拥抱和安慰以前受伤的自己，并且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