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老巷新城

作者: 西风烛瘦 | 来源:发表于2020-10-29 18:54 被阅读0次

都说老街老,老的只是人心;新城依旧新,只是少了些故事。

新城里有条老街。

老街很老,走过了马蹄声声,经历了枪林弹雨,承载过“文化大革命”的动荡,沐浴过改革开放的新风。

每每雨声滴答,敲击着累累青砖,耳中传来肆意的悠扬。

老街的人,走了一代又一代;老街的店面,换了一批又一批;老街的老,传承了一年又一年。

唯一不变的,除了日月更替,便只剩下巷口那时而急如星火、时而缓如清泉的打铁声。

如果算到今天,老程家的铁匠铺已经传了四代子孙。

据说老程祖上为老佛爷扛过枪,和洋鬼子拼过命。

八国联军侵华之后,老头子心灰意冷,回到家乡,靠着打铁手艺求个饭食,过得也算是安稳。

老头子手艺精湛,为人宽厚,活计不论大小,报酬不计多少,全凭良心。

东家富足,除了工钱多给几块银元,外加烧鸡卤鸭,老头子拿着心安理得;东家家境平平,付下的力钱够本,老头子也决不多拿一分;若是碰见困苦人家,打镰换铲,只要留下破废的旧物,便不再收一分一毫。

乡里人承情记恩,口口相传,程记成了招牌,打铁打出来的铁打的名声。

老头子一辈子无儿无女,大旱年节,在店门前拾起一个逃荒的孤苦少年,从此少年便姓了程,老头子有了后,这才有了后来这百十年间的经久不衰。

少年就是如今老程的太爷爷,这间老店也传下了四代名声,还有当年老头子弥留之前留下的三条规矩:买卖张弛有度;为人善恶分明;敌夷灭洋。

老街位于新城中心,是道风景,也如一道旧伤,一面鲜明,一面沧桑,宛如被人一刀切开的两个世界,在沉寂中默默凝视。

从刀枪剑戟到锤锄斧犁,只要是程家能做得出,乡亲们就爱来光顾。

一买一卖的默契,直到如今,已经成了一份香火情,特别是老街的老邻居,家家户户,都离不了老程家的铁器。

程家铁匠铺——如今的程氏金属加工中心。

老程家的账本还是一板一眼,人情世故,记得清楚分明:给老张家做的围栏,东家一天多出了五十块的劳务费,结账时,老程划掉了一天的工钱,送上门一条玉溪;小冯家的工棚,没了资金周转,老程依然如期完工,账本上只有淡淡两字——未结。

老程知道,老街的邻居,哪一个都对的起良心,拖得过岁月,也拖不过人心。

老程叼着烟,习惯性来到街口走上两趟,从前是为了松动筋骨,现在只是为了透口闷气。

老程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担任高管,老程曾经为了这件事和儿子大动肝火,哪怕断了这份产业,但从祖上接下来的规矩,不能在自家儿子身上断了根。

可时代变了天,自己一张老嘴,抵不过妻女劝解:公司是洋人的,到底在咱中国办事,手底下也都是根正苗红的中国人,就还是中国人的买卖。

老程虽然不快,到底还是默不做声了。

老街繁华,新城也繁华,两种繁华,泾渭分明。

在小程眼中,老街有些格格不入:老街人顾旧,看不惯新城人市侩;新城人洒脱,不明白老街人的情怀。

新老之中,仿佛有道高墙,你翻不进,我出不来。

小程如今想要做的,便是把这道高墙打烂,百川入海,不复西归。

小程的公司属于跨国企业,老总在比利时遥控指挥,董事会希望能够进入新城一切能够产生效益的产业,最感兴趣的,就是让老街摇身一变,成为高端商业步行街。

小程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老街的位置和商业价值不言自明,只是老街的老邻居,人人心中都塞满了老街情怀,动了他们世代经营的老街,就是动了他们心底的骄傲。

老街不是新城中最穷的地方,却绝对算不上富足,它宛如一股清流,遗世独立,不急不缓。

晨间早餐摊的吆喝声,超越晨光,叫醒了家家户户;晌午过后的茶水芬芳,两旁商铺,无论是闲是忙,都会有三三两两的邻里,悠然自得,家长里短;夜幕降临,家家灯火,纷纷扬扬,铺满了宽过一丈二,能并两马错肩的老街。如此悠闲,难怪会让人眷恋。

想把计划变成项目,最大的障碍便是自己父亲。

最近几年,总是有要拆建老街的消息,在邻里间盛传,巨额的拆迁款,空穴来风的安置方案,倒是让不少人蠢蠢欲动,这让小程心里多少有点底,只是每当父亲听说后,都会守着老作坊,面色阴沉。

本来这事小程想一步步慢慢来,只是听说老总那边对这个计划非常赞同,董事会也一致通过,对于外资引入,利国利民,政府自然欢迎,政策上一路绿灯,等交到小程手上时,早已成了定局。

想要破土,必须要先要安人心,人心难测,所以少不得一番口舌,所幸公司财大气粗,老街的回报率也值得公司出手阔绰,在金钱和利益的驱动下,大部分人,选择了妥协。

老程不是一般人,他有立身处世的规矩,那是底线。什么是底线,坚持到底也不能放松的那根线。

小程说:“拆迁改造,不是全盘否定,除旧迎新,日子才有盼头。”

老程说:“只要动了老街,就是坏了规矩,老程家守了四代人,不能在我这坏了瓤子。”

小程说:“可以安置回迁,优先考虑住户的意见。”

老程说:“再迁也迁不回这份祖产,我们老程家出了你这种不孝子孙,活该我死后不得安生。”

小程哀求:“爸。”

老程语气冰冷:“敢动老街,我就没你这么个儿子。”

老程是一家之主,小程不敢不听。

但老程只是一家之主,做不得跨国公司的主。

轰鸣声中,老街开始迎来了新生,老程却压不下胸中的怒气,突发心梗,躺进了医院,也算是安生了。

算了,随他去吧,眼不见心不烦,只是怕以后进得了祖坟,却没脸见得先人了。

小程忙里忙外地张罗着搬迁的事情,老程也不想过问,就连小程抽空来陪床,老程也是一脸棱角。

住着院也挺好,老街动着大手术,老程住着住院部,不一样的病,一般的疼,老程稍觉欣慰。

老街街坊总惦记着这个外刚内柔的老大哥,时不时过来看看,老程只是不解,住了这么多年 的老街说拆就拆,怎么每个人脸上都毫无惋惜。哎,是世道坏了人心,还是人心坏了世道,人心果真难测。

出院那天,也是老街项目落成的一天,半年的疗养,老程带着三个支架出了院。路上,他盘算着老街的样貌,大概就是冰冷方正的工业摆搭,不然,怎会这么快就把人往回赶,心里突如其来的悲凉,让老程有些难受。那条在心中本应超脱出岁月的老街还是没能逃得了命运的归宿。

对,就是归宿,所有倔强老迈都逃不过命运的归宿,像是老街,像是老程。

张灯结彩的街道喜气洋洋,舞龙舞狮热闹非凡,老程暗暗寻思着:这外国公司还挺应景。

一家人搀扶着老程来到老街街口,奇怪的是,门口那颗老杏树在幕布后面依稀可见,那位置,那形状,分明没有一丝改变,老程有些疑惑。

“铛、铛、铛。”伴随着三声熟悉的声音,遮住老街全貌的幕布缓缓拉开,老程听的出,那是自家气锤的声音,那声音,完全不带一丝沉闷,就像是第一次响起时,稳健有力。

老街还是老街,从头到尾,都是熟悉的商户,熟悉的人家,熟悉的连杏树的刀痕都历历在目。

老街已经不是老街了,房屋整洁,路面平整,修葺一新,红砖绿瓦,生机盎然,那感觉,就像是垂死的老人,吃了不老的仙丹,婀娜多姿,惹人爱怜。

巷口多了一块碑,碑上盖着红纱,小程站在那里,刚刚的气锤打得带劲,自从上了大学,再也没有和父亲一块打铁的机会,那三下,小程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父亲。手中攥住红纱一角,轻轻扯去——铁匠巷。

用那般俗气的名字命名这条商业街,老程鼻子有些发酸。

那些年,小程在街头巷尾追逐嬉闹,赢了玻璃弹珠,趾高气昂,他就那么看着,他就那么笑着。一圈圈,一岁岁,是啊,那么生动的年月,任谁都不舍得忘记。

恍惚间,他觉得,老街活了过来,摸摸胸口,那些支架,好像有些不值。

从那天开始,老街有了名字,新城新貌,水乳交融。

岁月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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