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最后一个故事

【小说】最后一个故事

二栓妈到临死时终于后悔了，可惜已经追悔莫及……

二栓妈可以说是国宝，相对于当时其他已经放开了脚的老太太来说，她那双三寸金莲无论在形状或长度上，都是极标准的。

这也是二栓妈最引以为豪的地方，每当村里那些没见过缠脚的小孩子盯着她的脚看的时候，她心里都无比得意。

在她小的时候，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将女儿的脚缠的如此规范标准，所以二栓妈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

可是二栓妈或许从来没有想过的是，在这些散落在她脚上的目光里，除了好奇外，还有一些是同情。

不过无所谓，二栓妈自己不觉得便是了。二栓妈是有福气的人，娘家富贵，又找了个家道好的老公，对她好，家法极严，因而将孩子们调教的乖巧而孝顺。可惜二栓妈老公走得早，留下了她和两个儿子，大栓和二栓，幸好家底丰厚，儿子也都成家立业，没有甚多后顾之忧。

二栓妈跟着二栓过，二栓孝顺至极，每每回家，一开大门便开始喊“妈”，一直喊到母亲的房门口，再给母亲请安问好，称得上是二十四孝。二栓的俩孩子虎虎和妞妞也看样学样，接承了爸爸的班儿，跟奶奶特别亲，甚至连带着也和奶奶一样，瞧不起自己的亲生母亲翠兰。

翠兰十九岁时嫁给二栓，她居然还是高中毕业，在当时可以说是高学历，可惜家里穷，父母也是看上二栓的好家道，想着女儿嫁过去以后能够吃穿不愁，也能有钱给儿子娶媳妇，便将女儿嫁了出去。

翠兰人老实，对父母的话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的，对她喜欢的同桌大智，她是连表白的勇气也没有的，也从来没有过反抗父母之命的念头，便已迷迷糊糊进了二栓的家。

二栓妈瞧不上这个儿媳妇，因为翠兰算是他们家买回来的媳妇，娘家又穷。穷便无理，加上翠兰有些邋遢，家里东西收拾不到位、做饭做得不太干净，就更入不了二栓妈的眼了。二栓妈经常拄着小拐杖，惦着两只小脚，摇摇晃晃地来到邻居家，在邻居面前数落翠兰的不是。

二栓妈的脚实在太小了，因而不能定在一个地方太久，要不然受力面积太小占久了会压得脚疼，因此，她只能来回地晃着，像扭秧歌，边扭边说话，旁人老看着要倒的样子，她却总能顺利地再扭回来，样子有些滑稽。

翠兰的邋遢终于给自己带来了灾祸，二栓妈因为翠兰的这个毛病，便不让儿子和孙子孙女儿跟翠兰过，于是二栓带着虎虎和妞妞跟母亲住在了西屋的一排房里，翠兰独自一人住在东屋的房里，等于是分开了过了。

说是分开了过，家里、地里的活还归翠兰。若是翠兰活没干好或没干完，还得受二栓的一顿打。二栓打翠兰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偶尔翠兰哭号的声音发出来，村里的孩子们就趴在二栓家的门缝上看，翠兰被打得趴在地上，脖子挂在门槛上，头在外身子在里，二栓一只脚踩在翠兰的背上，一只手拿着鞋死命地打。那些小孩问虎虎和妞妞，“你爸打你妈你们怎么不劝呢”，他们回说“打死那个臭女人才好”。

尽管如此，翠兰还是疼惜着自己的孩子，偶尔做了顿好的想端去西屋给孩子们吃，二栓妈直接从房间里冲出来，抢过翠兰手里的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说“我孙子不吃你做的脏饭”。翠兰默默地回头，回到自己的屋里，也不敢吭声。二栓对翠兰比起母亲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犁地的时候，左边套着牛，右边套的是翠兰，硬生生把人当牲口用了。

翠兰受得这许多，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也从没想过可以离开这个家或者什么。翠兰没事，翠兰都已经习惯了，这些年都过下来了，连虎虎跟妞妞都已经长成大小伙子和大姑娘了。村里的人看不惯二栓妈和二栓的做法，觉得翠兰可怜，偶尔过来看看她、劝劝她，还算给翠兰一些慰藉。

直到有一天，村里人过西屋去喊二栓，“你快去看看你媳妇吧，人都快不行了”，二栓跑过去，翠兰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嘴抽抽着，不停地流口水。迫于压力，二栓拉着脸，还是拿了块干抹布，给翠兰擦了擦嘴角。

二栓妈闻声也跟着进来了，看到翠兰那个样子，突然脊背一凉、心里一惊，“坏了”，强势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倒下过的二栓妈这下撑不住了，那两只小尖脚晃呀晃、点呀点，终于整个身体栽倒了地上，跟着就病倒了。

二栓妈这时才反省过来，虎虎和妞妞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自己也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剩下二栓一个人，可怎么过下半辈子。二栓妈纠结于这样的想法中，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便离开了人世。紧跟着过了四十天，翠兰也病重而去。村里人说翠兰被二栓妈压了一辈子，临了人家走了还是随人家去了，这都是命。

二栓妈糊涂了一辈子，最后却替儿子想明白了。果不其然，没过几年，妞妞远嫁，虎虎也成家，二栓跟着虎虎住，虎虎对媳妇和他却不似自己对媳妇和母亲，二栓倒像个多余人了。

以前生龙活虎的二栓，现在变得默默落落，没有可以依靠的母亲，也没有可以相随的老伴，像只蔫了的公鸡。二栓后来出去做活，给人家在搅拌机上出石子儿，偶有一天，或是因为恍惚，或是不小心，下半截身子不知怎么给卷到了搅拌机里，就这样便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