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一次,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父母曾经受过的苦,比我想象的更多。
我的家在祖国西北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农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种地的农民,后来向别人借钱开了家小饭馆,日子才慢慢的好起来。
我从小就聪明,三岁时妈妈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只教了一遍我就会了。因为那时农村还没有幼儿园,我就直接上了小学,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老师们都夸我聪明,父母也引以为豪,接着初中,高中还考上了学校的尖子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风顺水。父母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是个乖孩子的我,竟然会做出如此叛逆的事。
也许是在家被管的太严,青春期的我早已渴望自由。高中不在家住之后,我开始变了,变得逃课上网,打架,变得开始讲究江湖道义,跟一些混社会的哥们整天混在一起,每次考试之后向父母回报一些假的成绩,他们天真的以为我还是他们那个学习又好又听话的乖孩子。
终于有一天,这一切都赤裸裸的暴露了。那是高三那一年的寒假,我跟几个社会上的哥们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就大了,正巧隔壁包厢也有一群人在喝酒,并且声音很大。这时候一个哥们就不耐烦了,接着酒性说:谁他娘的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喝酒了,走,出去削他。 众人都带着几分酒性冲进了隔壁,两句话没说完就打了起来,说时间,啤酒瓶敲在头上的声音,被打倒的人的哀嚎声,充满了房间。ktv老板见状赶紧叫来了警察,一群人这才收手。自然,免不了要进局子了。我被人打破了眼镜,碎片划破了右眼皮,流了好多血,我用来捂住伤口的卫生纸或全都被血淋透了。母亲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嚎啕大哭,弄的整个派出所都乱哄哄的,搞完事情后,就带我去医院看伤口,所幸没伤者眼镜,只是眼皮刻画了一道口子,疯了四针就完了。那一晚回到家里,我们都没睡觉,彻夜长谈。
我就是在那一晚,我才知道,这两个普通的农村夫妻曾今有多么的不容易。
奶奶生了七个儿子,父亲是最小的,父亲出生在70年代,那会正闹文化大革命,家里穷,也没有书念,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干活挣工分,好能分一点粮食。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会村里流行做鞭炮,用废纸,磷呀什么的一些火药卷成鞭炮拿到镇上去卖,父亲也加入了这一行。因为附近许多人家都在做鞭炮,镇上卖炮的人很多,价格也不是很好,于是父亲就去离家三十多公里的另一个镇上卖。我们那里有种叫"架子车"的人力车,类似于以前的那种牛车。每天天不亮,父亲就得出发,中午12点左右才能到,然后卖完炮仗赶回家,差不多就天黑了。有一天父亲照常去卖炮,那天的炮卖的非常差,一直到下午都还没卖完,于是父亲就想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再卖掉,早上带来的馒头已经吃完了,此时他又饿又渴,闻着不远处小饭馆里飘出来的炒面的香味,再想想今天没卖出去几个炮,还是算了吧,忍忍吧。在那个时候,一碗只要2毛钱的炒面对父亲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最后天黑了,也没卖出去几个,父亲只得拉着车回家,父亲又饿又渴,还拉着一个沉重的车走在山路上,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冷的人直打哆嗦,父亲拉着车又渴又饿又冷,父亲说,那一晚,他真的以为他就要死了,在那个年代,死个人就跟死只老鼠一样平常。我不知道父亲后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只知道,那一晚,父亲与死神擦肩而过。
稍大一点后,为了能赚很多的钱,父亲就去工地上当小工,我们市中心前几年刚拆了的那座百货大楼就是父亲当初参与建造的。那时候因为卡车很少,盖楼用的水泥,钢筋什么的都是要靠人来拉的。每个人拉辆架子车早上六点就出发,到中午十二点刚好拉两趟,吃过饭后又继续再拉两趟也就天黑了。父亲说,那时候他们工地上的小伙子大都喜欢晚上拉材料,因为晚上拉的时候工头会给他们每人发一根麻花当夜宵,就是为了那一根麻花,年轻人都抢着晚上工作。父亲说,一根麻花是他那个时候能吃到的最好的小吃了。
母亲如果不说,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们兄弟姐妹四个没有任何两个人之间是至亲的。大姨是外公第一个老婆生的,妈妈排行老二,是外婆嫁给外公时带来的,小姨是外公和外婆生的,舅舅是因为外婆生不出儿子,从别人家抱养的。因为不是外公亲生的缘故,母亲从小就不受外公待见,母亲五六岁的时候就在家里看护小姨,家里有什么吃的从来都是给小姨吃,母亲从来不敢吃哪怕一口,只要外公看到了就打。有一次外公外婆出去干活了,母亲在家看小姨,看着桌上小姨吃剩的一块饼干,母亲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拿起饼干咬了一口,没想到还没咽下去呢,外公突然就回来了,看见了吃饼干的母亲,外公拿起扫把就打,嘴里还喊着:饼干是给娃儿吃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嘴咋这么馋呢,我今天非得打死你这个臭丫头不可。母亲一边哭一边跑,跑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地上,关节上边凝结了两个鹌鹑蛋大小的血块,稍微走路时间一长就疼,现在那两个血块还没有取出来。母亲说,如果不是外婆及时赶回家,她真的就要被外公打死了。那个时候,母亲的身上全都是被外公打得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
因为带小姨的缘故,母亲一直没有上学,等到上小学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不过那时候母亲学习还是很好的,经常是班里的前几名,也顺利地上了初中,成绩也很好。不过念到了初二的时候,外公说女孩子念书有啥用,将来找个人嫁了就啥都没有了,就将母亲从学校拉了回来下地干活。母亲说,当时以她的成绩,考个师范类学校,毕业当个老师不成问题。当时她的那些念书好的同学,都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后来,母亲去一个砖场做会计,父亲在那个专场干活,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是在那个专场开始的。母亲说,当时厂里那么多小伙子,就我父亲一个人衣服永远不是那么脏,看起来很精神。父亲也注意到了新来的小会计,于是就找各种理由开启接近我母亲。后来,经过双方父母的协商,父母就订了婚,那时候因为没钱,他们订婚三年后才结婚的。结婚的时候也仅仅是一间小房子,一个大衣柜,和母亲的嫁妆,一件玫红色大衣,仅此而已。奶奶只喂了一头大肥猪,父亲结婚的时候也没舍得杀。那间房子还是父亲在砖厂干活,从砖厂挣的砖和瓦,自己一个人盖的。
他们结婚的时候唯一的照片就是结婚证上的照片,根本就没有什么结婚照。
父母结婚后,借了3000块钱开了一个小饭馆,此外还向一个大酒店承包了送货的活。每天天不亮就要去送货。有一次冬天半夜,老板打电话催着要货,父亲冒着大雪骑着三轮摩托去送,当时货款700块钱,老板给了父亲后,父亲看也没看就回家了,等回家后才发现,700百块钱里面就有300块是假钱,于是父亲又骑着摩托去找老板,结果老板打死都不承认,还说父亲污赖他。父亲无奈,只好将假钱撕了,又冒着风雪回家了。我无法想象这时的父亲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绝望,是无奈。
直到2011年姐姐去外地上学的时候,他们才去照了自己的结婚照。一辈子就结一次婚,那时候日子苦花不起这个钱,现在日子好起来了,我也得试试穿婚纱的感觉。母亲说。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也在跟前,母亲穿上婚纱的那一刻,父亲眼睛湿润了,他对母亲说,这些年欠你的,我终于能还上一部分了。
父亲没有跟我说学校的事情,没有跟我说打架的事情,只是平静的讲了他们的故事。
我没有抬头,双手捂着脸,眼泪止不住的留,也许,这就是最铿锵有力的教育了。
后来,我也还算争气,虽然高中没怎么学习,但是底子还是有的,经过几个月的冲刺,总算是考上了一所211高校。
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想,父母应该是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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