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网络
1
邻居的院门打开，一群年青人嘻笑着走远。看着他们的背影，阿玉心生羡慕。
邻居开了家庭旅馆，这个夏天，来了一群北京上学的大学生，他们身上的光芒照亮了阿玉。
夏夜的风徐徐而来，那些学生在一天的游玩后聚在院里，他们喜欢村子里的夜，沉沉地静，黑幕上缀着明亮的星，和着虫鸣蛙叫悠闲的谈着白日里的所见。
那些学生看上去也并不比她大多少，可谈吐成熟、沉稳。
阿玉喜欢听他们聊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城市里不灭的霓虹，午夜的地铁，博大的图书馆，校园里博学的老师，这些就是听起来都仿佛闪着光。
躺在纳凉的竹席上，月光透进来，阿玉睁着眼睛，前所未有的向往大城市。那个穿红T恤的男学生的话在耳边回响，“好好学习，去北京上大学。”
北京，就是在那时种进阿玉心里。
阿玉信誓旦旦地说要去北京上大学，阿爸看着她只说好，你一定能做到。其实阿爸也没有去过北京，他最远是去过省城。
她从心里感谢阿爸，虽然他也没多少文化，外出打工也就在工地上做小工，但他坚持让阿玉读书，同村同龄的女孩子没有几个能有机会上高中的。
那些伏案夜读的日子里，那日阿爸的话时时会激励阿玉，成为她不竭的动力。
2
命运的无奈如那个夏日突然来临的暴雨，来得没有一丝征兆。
班主任带着邻家的大叔到教室时，阿玉正埋头解一道压轴数学题。
大叔一脚的泥水，半个身子湿着，只是急急地说，你家里出事儿了。
阿玉站起身问，叔，什么事儿？
大叔只说，快点儿，路上说，要不来不及了。
可最终也是没来得及见阿爸最后一眼，阿爸在工地上突发心梗而亡。赶到医院时，阿妈已哭得昏过去，妹妹扑上来抱着她放声大哭。
头发上的水合着脸上的水滴落，整个人都是湿的，但那不是泪，那一天，阿玉才知道，悲极时，是无泪。
那一刻，阿玉出奇的冷静，她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料理完阿爸的后事，阿妈强打着精神让阿玉快回学校，那时离高考不到一周。
回到学校，阿玉卸下伪装的刚强，在那酷热的夏天只觉得阵阵的冷。她真的没有看上去那样坚强，节哀顺变，谈何容易。
那年的高考，失误似乎成了情理当中的事。但是看到分数时，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大滴地砸在脚下的水泥地上。耳边响起阿爸那句，你一定能做到。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大学，北京，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渐渐远去。
班主任陶老师是个慈祥的中年女人，她默默地走到阿玉身边，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她是真的为这个姑娘惋惜，原本她是可以有个好成绩的。
她柔柔地拍着她的背，眼里的怜爱溢出。
人生无常。
3
打点行装走进县城的工厂时，阿玉没有想过未来，眼下她别无选择。
玩具工厂车间流水线上日复一日的机械劳作，回到那间十几个人合住的宿舍，累得连话都懒得说。
渐渐地，阿玉习惯了这样简单的生活，上工，下工，吃饭，睡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麻木。
靠门的两个女子不知又因为什么吵了起来。靠窗的姑娘拿着手机呢喃，如入无人之境。对床的姑娘又在对着阿玉嚷嚷，嫌阿玉的床晃动又扰了她。
阿玉连白眼都懒得对她翻，起身走出门。漫无目的地在县城的街上晃。厂子的宿舍离她曾经的高中并不算太远，阿玉平日总是避开学校，免得触景生情。
可是今晚，不知为什么，她想去看看学校，那个她曾经熟悉的地方。夜色是极好的保护色。远远地看着校门，阿玉只觉得眼眶一热，学校里的生活如波涛般涌向她，那时的她有活力，有热力，心中有梦想，只是现在好象辜负了那些年的奋斗。
“阿玉。”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唤。
陶老师。
若是早发现陶老师，阿玉肯定会借着夜色的掩护逃离，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低头站在陶老师面前，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阿玉，再给自已一次机会。”那晚，陶老师的这句话如霹雳般让她沉闷的生活透出些光来。
为什么不呢？人生那么长。
钱，复读的钱是挡在面前的挡路虎。肯定是不能跟家里伸手了，只能自已挣。
一年后，阿妈默默地送她到村口，阿玉要重返课堂。
4
复读班的上空始终是一片低压带，沉闷而压抑。
阿玉并不是唯一一个没有休息日的学生，每个人都象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奋力向前。
沉默是阿玉的名片，她似乎没有精力做学习以外任何事，只希望自已的成绩再高一些，排名再靠前一点。
可是陈宇，那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孩，似乎是阿玉翻不过的山，他总是稳稳地排在第一的位置，他大约就是那种高分复读。
时光总是太匆匆，不觉间逝去。
那年的高考前，天热得象下火。
一个周日，阿玉放下语文笔记准备去吃饭。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陈宇关切的脸。
“你醒了。没什么事儿。是不是没吃早饭。”
“谢谢你。”听到没什么事儿，阿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高考就在眼前了。
“就要高考了，注意休息。”陈宇淡淡地说。
陈宇说不清是什么时间开始注意阿玉的，这个姑娘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坚韧、倔强、沉默而有力。
那日后，陈宇每天早晨会带份早餐放在阿玉的桌上，直到高考结束。阿玉执意要给他早餐钱，陈宇却露出一脸的俏皮说：“我都记着呢，高考完请我吃大餐。”
阿玉走出考场时，陈宇已在大门口等她，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成功了。
收到录取通知时，阿玉的梦想成真，去北京读大学。也是在那天，陈宇对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上大学。
生活如花蕾般静静地绽放着美好。
5
陈宇的学校在郊区，两人在大学也是聚少离多，但是有陈宇在北京少了些无助。
没有课的日子，阿玉兼职做家教，上学的费用得自已挣。
阿玉不是在上课就是在打工的路上。陈宇来看她的时间，更多的是她在楼上做家教，他在楼下等她。
那年元旦，陈宇在晚会上演出，她做完家教赶去时，晚会已结束。散场的人群中，她看到陈宇时心里满是歉意。尽管他握着她的手说，没事儿，我又不是大明星。可是眼角眉梢的失望全都落入她眼中。
那年情人节，本已与陈宇约好晚上一起过。可那晚辅导的女孩儿爸爸临时提出，若是阿玉能多陪女儿几个小时，会多付二百元，这样他们夫妻可以出去过两人世界。
阿玉只稍一迟疑就答应了，虽然她知道陈宇在等她，可是二百元是近半个月的生活费。打给陈宇的电话刚接通，陈宇仿佛先知似地说，还要等会儿，是吧。
抱歉的话都有些多余。她不知陈宇在楼下等了多久，那晚，她接过那二百元钱跑下楼时，陈宇手里的那枝玫瑰花已在冬日里变得萎糜。
那枝玫瑰花瓣后来被阿玉细心地夹在书里保留。
也许就象陈宇说的，阿玉就象株沙棘花，最美丽的呈现是不屈。
6
离学校两条街的转角处有一家花店。这个暑假，阿玉在那店里打工。
阿玉人勤快，嘴巴也甜，老板主动地额外包了吃饭。虽说就是简单的盒饭，可阿玉觉得不错，至少饭钱省下来了。
那天午后，阿玉为一位客人包了花束，送走客人，门口的玩具鹦鹉欢声道，欢迎下次光临。
阿玉走到柜台后，打开手边的盒饭，习惯性地拉开抽屉。这一看，她惊出一身冷汗，老板嘱咐她交付的货款不见了！忙起身四处翻找，哪里也没有。
今天店里人来人往，阿玉一直忙，根本就不知什么时间丢了钱，好几千元呢！
平日里，店里结款都是转帐，只是今天临时从别家订了货，所以才现金结帐。
老板将钱交给阿玉时，阿玉还开玩笑，你就不怕我携款潜逃。
老板说，你个小丫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阿玉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宇，但是拨出电话没等接通就挂了。她与陈宇在一起，虽说一起吃饭都是陈宇付钱，陈宇也会送她礼物，可是他的钱她从来也不要。
她知道，若是张口，陈宇一定会给她钱，但是她张不了这个口，更何况陈宇也拿不出5000块。
在店里徘徊了一阵，心急如焚，阿玉最后还是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忐忑地等着老板到来，没有想象中的爆跳与训斥。老板只是要她，打了欠条，用工资来抵扣。
看着老板离开的背影，阿玉沉甸甸地心放松下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手机铃声响起，是陈宇的专用铃声。
阿玉接了电话，刚要诉说自已的遭遇。陈宇在那头说，我现在在你们校门口，有重要的事。
果真是重要的事。陈宇就要去美国作交换生，不日就要启程。
阿玉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脸上的笑拂去阴霾，可是陈宇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阿玉脸上的笑慢慢褪去，她仿佛已知陈宇将说未说的话，何苦彼此难为。陈宇也许会继续在美国深造。
阿玉已觉出泪水急速地涌向眼睛，可依然努力地弯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前程似锦，加油！”阿玉伸出右手，陈宇却张开双臂。
阿玉收回手，没有回应那张开的臂膀，“我晚上还有课。”转身离开，泪无声落下。身后陈宇轻唤“阿玉。”
阿玉加快了脚步，她怕自已会回头，投入那个怀抱。
陈宇颓然落下双臂，闭上眼睛，落泪。阿玉有着超过年龄的理性，他知道她不会回头。
他不敢承诺，亦不想用承诺束缚阿玉。
7
阿玉的生活里，爱情从来不是全部，她得靠自已生存。
陈宇是离开了，可是花店的债还在，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生活的压力劈头盖脸而来，停下来治疗情伤都是奢侈，她别无选择，只能带伤奔跑，在奔跑中自愈。
白天，阿玉在花店打工，晚上又找了份咖啡店服务生的工作。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只一会儿的功夫天就沉得滴下雨。
一个穿POLO衫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身上的衣服有了零星的水印。那男子说，要去医院看病人，买束花。
阿玉麻利地选了花包起来，男子接过花，付了钱，看了看外面，迟疑着，没推开门。
“外面雨正大，要不先坐会儿，夏天的雨一会儿就停了。”阿玉适时地招呼。
男子微笑致谢，阿玉从柜台后搬出只塑料凳，递过去。
阿玉转身拿出只纸杯问，“喝红茶还是绿茶？”
那男子忙道：“不用了，太麻烦了。”
阿玉自作主张放了绿茶，轻轻放在男子手边，便不再说话，自顾低头整理帐务。男子便端起茶，轻啜，时不时看下店里的花草。
夏天的雨果真是来得快，去得快，只一杯茶的光景，雨停了。
男子道谢离开，阿玉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
阿玉没想到晚上在咖啡馆又碰到了那个男子。男子热络地同她打招呼，点了杯黑咖，一直坐到咖啡馆打佯。
第二天，阿玉正忙着清理修剪下来的花叶，门上的风铃响了，转过身，是昨天那个男子，他依然要了束适合探望的花。
“你打了两份工？”男子看似随意地问。
阿玉正忙着包花，轻声应了声。男子看到柜台上的一本英语六级词汇，又问，“大学生？”
阿玉扎好丝带，剪断，还是轻轻地应了声。
“学什么专业？”
“财金。”
“这样，我们公司正招实习生，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男子掏出张名片递过来。
“谢谢您。”阿玉双手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郝东。
看着郝东离开，阿玉将名片放在柜台上叹了口气。她是不能去的，花店的债还没还清，总不能言而无信。
只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了。
8
一周后的中午，郝东出现在花店，看似随意地买了束百合，好似不经意地问，面试怎么样?
阿玉轻声道，谢谢你，我没去。
那天中午，客人不多。阿玉轻描淡写地讲了自已要还债的事情。郝东静静地听完，拿起柜台上包好的百合，离开时说，一切都会好的。
从那姑娘身上，郝东看到了自已，也是在这样困窘中成长。学生时代的他在校园里是孤独的，行色匆匆，忙着打工挣生活费。
他回头看去，阳光透过玻璃射入花店，阿玉在阳光中整理花草，从容，美丽。
生活真的如郝东说的，一切都会好的。阿玉还清了花店的债务后，也如愿得到了另一家公司的实习机会。
面试结束，阿玉一脸春风走向郝东，他送上一个拥抱。阿玉不记得从哪里看过一句话，爱情最好的状态是他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就是她与郝东在一起的状态，他让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已的蜕变。
毕业那天，郝东求婚，阿玉穿着学士服接受了他递上的婚戒。
虽然没有彩礼，没有房，可是阿玉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朋友圈里，阿玉的婚纱照收获了朋友的祝福，但是看到那条，“幸福就在转角处，祝福你，小不点儿。”阿玉的心潮湿了。
站在高大的陈宇身边，瘦小的她永远是个小不点儿，这些年彼此没有再联系，此刻的祝福却是真挚的。
不觉又加班到暮色四合，起身关了办公室的灯，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锁上，阿玉昂首走出大门，走进夜色中。
生活总有不如意，但是一切都会好的，幸福就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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