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五（4）
了缘醒来时，床前坐了一排人，都忧心忡忡的盯着他。了缘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坐起来，这一动，背上的伤又痛起来了。了缘微微皱了皱眉。
“你可醒了。”“你醒了。”岳郳生和墨千音立刻扑进了缘的视线。
了缘睁着清明的眼睛看着两个人，到墨千音那里，了缘飞快的略过去。昨晚的事他还历历在目，让他的心在痛。
“我......怎么了？”了缘有些记不清后来的事了。
“你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坐禅，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伤?若不是出去方便的店小二发现你了，你就伤口撕裂流血不止休克而死了。”岳郳生在他面前唠叨。
了缘自然知道自己的伤口为什么会裂开，可是昨晚的事他死也不会说，因为那是毕生之耻。
接着沈清婉和梅千秋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关心了缘的话，沧漓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风景，焦云浅则很淡漠远远的看着了缘，只一眼了缘就看懂焦云浅眼中的关心便对他笑笑。
“今日是初几了？”了缘问道。
“初几？马上是月末了，还有三两天就到下月了。”岳郳生惊讶的看着了缘，了缘是睡糊涂了?
了缘突然脸白了白，边下床穿鞋边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墨千音凑过去问道，显然她对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了缘这才想起了，对墨千音疏离的行礼:“千音姑娘，实在抱歉。我不能陪你去空幽谷了，我还有要事。现在立刻要回寺里了。”
墨千音一愣，看着了缘，手握着脖子上的凤翎坠问道:“你不愿意了吗？”
了缘眼神一滞，一抬头就看见沧漓讳莫如深的看着他，了缘轻轻点点头。墨千音有些难过，还是勉强的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了缘一听看着墨千音，墨千音一脸受伤的看着他，眼中更是难过。
“你要走?正好我也要走。”焦云浅突然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了缘转过头看着焦云浅，焦云浅说:“我们一起吧，你去京都?”
“是。”“我们同路，我要回碧水城。”焦云浅说道，王权再好也比不过焦云浅那一方破败的古楼。碧水城是回京都的必经之路，了缘点点头。
由于要赶路，了缘一刻也不等，准备好要与焦云浅一起走。沈清婉也要回碧水城，岳郳生这个妻奴肯定是寸步不离。墨千音也要跟上他们的时候，被沧漓拉住。
墨千音回头看着沧漓，“你拉我做什么？”
“你有什么理由去京都?”沧漓沉声问道。
“凑热闹不行吗？”墨千音说的理所当然。
“凑谁的热闹?”沧漓拉着墨千音的手不放，想问个明白。
“你什么意思？”墨千音觉得沧漓话里有话。
“你与他们不是同道。”沧漓提醒着墨千音，了缘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交个朋友合心意就好了。”墨千音挣开沧漓，追着了缘的背影就离开了。梅千秋看着沧漓一身阴霾，竟然有了杀意。
“小梅。”“嗯，二哥。”“我想杀人了。”梅千秋立刻退避三舍，然后重重点头:“呃，嗯。”沧漓回头瞪了一眼梅千秋，然后跟着墨千音。梅千秋看着沧漓还带着杀气的背影，暗自庆幸。
一天一夜再回焦云浅的古楼，春蝉苑失去焦云浅法力的保护，客房那部分已经全塌了。了缘看着焦云浅的眼眶立刻就红了，眼泪在眼眶打转不肯落下。
了缘本想刻不容缓的离开，这次留他的竟然是焦云浅。
“每日听我唱个曲儿再走吧。”焦云浅看着了缘请求道，再次见的机会谁也不能保证。
了缘不得不留下来，焦云浅早就不能唱戏了，可他用这个请求使他留下，是不是说明他的心结真的要打开了?
了缘看着焦云浅一个人拿着小锤子对那坍塌的部分修修补补，终是叹了口气。修房子的事谁也没有帮忙，岳郳生也就帮他伐了些好木，剩下的都是焦云浅亲力亲为。
沈清婉给焦云浅送完了水，就看见了缘一个人坐在枯树下，似是思考似是出神。沈清婉倒了碗水递给了缘，了缘抬头看向沈清婉，温婉恬静，是姐姐。
了缘接过水来，对她谢过，才说:“你好像知道焦云浅的事情。”
“略知一二。”沈清婉坐在了缘身边，看着远方回忆起来:“以前只觉得焦先生是个奇人，而且哥哥几次求焦先生，焦先生才收我，为我治病。后来熟识些了，他教我琴术。我只是个普通女子，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世界除了人真的还有妖怪。可是焦先生是好人，以前沈家处处被邬皇打压，是焦先生从中缓和矛盾，让没使哥哥与邬皇打起来。我知道焦先生一直在等一个人，没日没夜，年年岁岁，无休止的守着一栋快要留不住的古楼就这么无怨无悔的等下去。很像戏折子里的情节，很像千古流传的传说，明明虚无缥缈。可是焦先生让我真切的感受了人间真情这么荡气回肠。”沈清婉的语速缓和，像是在品一道美味佳肴，怕说快了就失去了那亘古弥香的味道。
“了缘从不懂情，也许这一生也不会体会到情。可是碧卿和邬皇，焦云浅和傲雪，让我受益匪浅。”
“傲雪，那个女孩子叫傲雪?”沈清婉突然像寻到宝一样，“法师是知道焦先生的事吗？”
了缘诚实的点点头。沈清婉好奇又充满期待的问道:“那么傲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就是焦云浅的样子。”了缘言简意赅。
沈清婉瞪大眼睛震惊无比，陷入了很久很久的沉默，甚至红了眼眶，“到底有多喜欢，才能忘了自己活成爱人的样子?”
“我想对于妖来说，等待如果是宿命。那么他们最怕的就是遗忘吧，怕忘了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人在脑海中模糊了面容，不见了踪影。”了缘叹息的说道，焦云浅就是这样的人。爱到忘记国仇家恨，忘记了自己，只记得那一句和一个人不曾对他言爱的人。
“真是可怜，活着的那个是最痛苦的了。岳郳生也是这样的吧。”沈清婉怜悯的说道，妖的经历让她想到了岳郳生，他的妻子早就死了，可还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不知疲倦。
“岳郳生?”了缘疑惑的看着沈清婉，了缘一直以为两个年轻人只是闹别扭。
“嗯。他的妻子早就不在了，寿终正寝。可是岳郳生再遇到我时一口咬定我就是他的婉儿，然后一直纠缠到现在。我和妹妹都对他无心，可是念在岳郳生是个可怜人，都不曾伤害到他。我想在情爱里没有谁想做别人的代替品的，我和妹妹也是一样。我们是凡人，被仙道爱上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我们却无福消受。”沈清婉又叹了口气。
“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都是执着病罢了。”了缘说道。
“婉儿，婉儿，我渴了。”岳郳生搬弄物件已经乐在其中，流了些许的汗，张牙舞爪的喊着沈清婉。
沈清婉闻声起身，提着水壶先离开了。了缘回头看向沈清婉，总觉得沈清婉对岳郳生的态度转变很大，虽不靠近但也不会强烈排斥了，还记得初见他们时，岳郳生被扔出身份已经百折不挠的样子。
远处，沈清婉拿出丝帕递给了岳郳生，岳郳生顺手将丝帕塞进怀里，然后用他洁白无瑕的道服抹了两把汗水，笑容满面的接过沈清婉手中的碗，一口饮下。沈清婉却被岳郳生炙热的态度紧张的无所适从。
了缘眼里突然有了些笑意，准备转过头时看见墨千音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了缘的笑容转瞬即逝，甚至换上了疏离。
墨千音走到了缘的面前，看着了缘疏离的微笑，想着昨晚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招惹了了缘，否则了缘也不会对她这个态度。
“了缘。”墨千音从不是扭捏之人，但对面了缘还是有了些局促。
“千音姑娘有什么事吗？”一如既往温暖的微笑，一如往常亲切的问候，可为什么墨千音听了心那么难受?
“你以前不是答应叫我音音的吗？”
“千音姑娘的未婚夫在，我这般开口会让他误会。”了缘说道。
“这是你答应我的条件，你怎能反悔，你还说要和我去空幽谷你也要食言！”墨千音像受了委屈控诉着不满。
了缘叹了口气:“千音姑娘，我们就算是朋友。可是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是个僧人。而你将要与他人结为连理。我们总是要各奔东西的。”
“是不是沧漓对你说了什么？还是昨晚我对你说了什么?”墨千音犀利的问道。
每一个问题都刺痛了了缘的心，沧漓说了可句句在理，墨千音说的做的，都超乎伦理。了缘沉默了，墨千音立刻追问说:“是我说了什么还是沧漓?”
了缘闭上眼睛，有些事还是都当做没发生才好。了缘沉下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清澈明眸还是如初见的星辰大海，“音音，我们之间不用谁说了什么，你是红尘俗世之人可以无拘无束，而了缘不同，了缘吃斋念佛，守得清规戒律，悟得解脱痛苦之道，为得渡人渡己。音音有音音事要做，而了缘亦是。”
墨千音不知为什么，了缘的话句句戳心，刚刚萌生的心动被了缘几句话给击碎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对了缘动任何心思，他们终究求的就是不同的道。
“哈，这是自然。”墨千音突然嗤笑，一改刚刚的狐疑，将两人的界线划个清晰，“可我们只是朋友，你说的我怎会不懂?呆和尚，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墨千音故作玩笑的凑近了缘，惊讶的问道。
了缘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墨千音，身体坐的笔直，隐在袖子里的双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她不记得昨晚她做了什么，可那句喜欢真的是酒后失言吗？也是，酒能乱人心智，说出的话又岂能当真。难得他真的如沧漓所说，这是心动，既没有风幡也不曾摇动。是他吗？是他踏入了红尘吗？
了缘唇色发白，双眸闪动的看着墨千音。墨千音被了缘突然痛苦的情绪震惊到。
她立刻站正身子，解释道:“喂，傻和尚。你不会当真了吧。我逗你的，别这副表情啊，以后我不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
了缘看着墨千音慌乱的神情，也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等了缘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温和，墨千音才将脖子上的凤翎坠拿出来，“呆和尚，为什么你的东西在我这?”
“昨晚你醉酒时我给你的。”
“不会是我恬不知耻要的吧?”墨千音似乎对昨晚酒后的事一定要不记得了。
“不是，是了缘与你兑现的承诺。你已经将玉物归原主，这凤翎坠自然是送你了。”了缘说道。
“凤翎坠?这名字真好听。”墨千音握着凤翎坠内心欣喜。
“我希望凤翎坠不要转手于人。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那是自然。”墨千音开心的答应。墨千音根本不知道，这凤翎坠是上古神物，而了缘却是晓得，凤翎坠几次救了了缘，了缘就这么轻易将这神物送出，相当于送走了保命符。
“嗯，那就好。”了缘微笑着看着墨千音，表示满足。两个人相视而笑，好像刚刚的争执没发生过一样。
沧漓站在楼门口看着四目相对微笑的两个人，梅千秋突然探出头来没心没肺的说:“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啊！”
梅千秋觉得身边三冬之寒，梅千秋战战赫赫的看向身边的人，沧漓的眼神冰冷盯着梅千秋，“你什么意思?”
“没，没......”“杀了他。”
“啊?”“了缘。”
“二哥，这不好吧。”“要我说第二遍?”“......”
梅千秋石化着看着沧漓转身进了楼里，他好久才回过神来，又长吐一口气。魔界二哥是个醋王，他一直是知道的，好在他聪明从来都与墨千音保持距离，不然今天要被秘密砍死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梅千秋看着墨千音的面容又叹了口气。
一夜，焦云浅根本没睡。了缘一直坐在他的位置不曾动过，背脊笔直。剩下的人都去了沈清婉家暂住了一晚。
到底是异人，一夜之间客房坍塌的部分勉强被支撑起来，又有了摇摇欲坠之相。清晨，了缘活动完身体找到焦云浅的时候，焦云浅已经穿好他的金黄色花旦的戏服，发饰梳戴完毕，一个清逸爽冷的男人手中捏着一根眉笔，勾勒着妆容每一笔的熟练巧妙。
“出家人无欲无求，救命之恩焦云浅这辈子是欠下了。不知为何，我很想为你唱一曲。你是个神奇的人，你来了碧水城自由了，你来了邬皇死而无憾了。你来了我的心结解开了。焦云浅身份低微只有这文化精髓才不会玷污了您的高贵。”焦云浅放下眉笔，穿上了戏服融入了角色，他款款站起身来，转过身第一次用十分崇敬的姿态面对了缘。
了缘受宠若惊，“你严重了。了缘也只是想渡化苍生，生命与生命之间没有贵贱。”
焦云浅向了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着了缘下楼。楼下不远处一群人打打闹闹的又来了。众人走在楼门口，就看见焦云浅一身花旦妆容站在了缘身后。
“琉璃国的名角，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站在那就值得考究。”梅千秋围着焦云浅十分欣赏的赞美道。
这是焦云浅唱的最清冷的一场戏，没有配乐，没有喝彩，没有搭档，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也是最难听的一场戏，声线嘶哑，失去了所有精髓的韵味。台下的人勉为其难的听着。只有梅千秋和沧漓在极力忍耐，众人都知道焦云浅的事，他们似是被感染了一般都红了眼眶。也许焦云浅和傲雪的故事没有多么感人，也许他们的故事没有多么刻骨。也许他们不是当事人自然是不会明白各中酸甜苦辣的滋味。但所有人都知道焦云浅会继续等下去，等他的缘再一次来。沈清婉默默地流泪，也听懂他在唱什么。
焦云浅的思绪已经回到了过去:
傲雪，她如往常一样站在阁楼上的走廊看着他在下面做最精准的示范。
傲雪，她一如往常的淡漠的表情听着她的徒弟在指责她的偏心。
傲雪，她心如止水的奉上苦苦攒下的百两银钱送走不愿再跟着她的孩子。
傲雪，她顽固不化的守着这一座门可罗雀的春蝉苑。
沧漓已经无法忍受，他刚要起身离开就被墨千音按住了，沧漓只好继续忍受来自名角的靡靡之音。
这时，寻着歌声而来的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廊楼，看着台上唯一艳丽的颜色，不知为何泪如雨下。
焦云浅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他的台前哭的声嘶力竭。焦云浅看着女子的脸全身僵住，该唱还是不该唱?众人狐疑的看着女子，沈清婉突然破涕为笑，岳郳生心疼的揽着沈清婉的肩。了缘像看到了焦云浅头顶的阴云密布撕裂一个缝隙，一缕耀眼的阳光照进了焦云浅冰封的心里，化成了一汪清泉。
焦云浅轻轻垂下眼帘，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血色珍珠噼里啪啦的在木质的戏台上跳跃着，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焦云浅捏指提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那声音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如山洞落下的空灵的水滴，像凤鸣朝阳，只是一嗓石破天惊，俨然回到曾经的名角风姿。
众人被这一嗓着实刮目，沧漓也肃然起敬。焦云浅唱腔带着颤抖，伴着女子的哭声完美落幕。
焦云浅控制不住自己，一个瞬移就扑到了女子面前，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冲撞跌坐在地上，焦云浅跪在女子身体两侧全身颤抖的将女子抱在怀里，狠狠地紧紧的，死也不放手一般。
女子只顾着在焦云浅怀里痛哭流涕，焦云浅沉默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不止:“我等你了，师父。我等到你了，缘来了。”
是啊，缘来了。了缘默默行礼，心中暗念:“多谢佛祖。”
等焦云浅和那女子情绪稳定了，了缘才作告别。沈清婉的哥哥沈青锋已经出发去了京都，虽然沈青锋早就收到沈清婉获救的消息才去办公事。沈清婉为了让哥哥放心决定亲自去京都见他。岳郳生以向他哥哥复命为由，为沈清婉保驾护航。两个人与了缘一道走。
墨千音也要跟着非要去凑热闹，沧漓也拦不住他。只好让梅千秋先跟着他，他先回魔界一趟。
“不要师父师父的叫一个小女孩，毕竟她现在对音律一无所知了。”岳郳生悄声提醒焦云浅，焦云浅立刻点点头。
“还有不要提过去了，她都忘了。重要的是现在，她叫的名字，她的性格生活。我会帮你们白头偕老的。”岳郳生拍拍焦云浅的肩膀，先去准备自己的铁剑。
焦云浅走到了缘面前，微微笑起来，似乎很不像他们初识的焦云浅:“我就说了你是一个神奇的人，会给人带来幸福。”
“祝君好。我会为你们诵经，佛祖保佑。”了缘向他行礼。
“他日只要有我帮忙的，尽管来碧水城或者滨城找我。”焦云浅感激的说。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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