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台先生

作者: 根号1159 | 来源:发表于2020-07-15 03:18 被阅读0次

    嘿呀那家伙又忘了交稿期限。编辑咂嘴道。那谁,新来的,你去找下郎台老师,催下稿,再不交来不及了。

    郎台先生吗?就是最近特火的那个,喜欢写温情满满的家庭的那个。虽然我并没有看过他的作品,来这个编辑部也只是因为拿着文凭便糊弄来一个工作,关于工作周遭并没有了解过。果然只要思想正确啥都对。

    我才知道郎台先生是我们这的。

    是呀,不过新人很少见他,他可真是个怪人,每天足不出户,不来研讨会,每次我和其他几个人去找他要稿子,他还说不能带电子设备进他屋子,要么就请在门口等下,天知道他是写好还是没写好稿子,要是没写好可够呛,所以我从不带手机去见他,这样别人来催我我也可以以正当理由拒绝。反正催稿的工作总是进行在郎台老师这卡带,都习惯了。

    那我也该习惯习惯。我要来地址,便等下班前去。组长说务必明天中午以前拿来,中午差不多就要转交给印刷厂了。

    大隆海园公寓31号13室,真对称,莫非郎台先生是个强迫症?我看着纸条嘟囔道,我对郎台老师是以先生称之,我曾和他有过照面,较早以前在超市打过假期工过,当时天气寒冷,他一步拖着一步走了进来,浑身打着哆嗦。

    据说他是个作家。同事小菊说。作家都很怪,看他那样,写傻了吧。估计是没啥名气的作家,确实,不出名的作家几乎不赚钱,看他也落魄的不得了,空有一身饱满,哪能经得起其他地方的摧残。

    我不止一次听同事对他的评价,总是很落魄,像极了被榨干的青年,记忆里他只会买三样东西——橘子,苏打水,墨水。确实是个怪人。某天结完账我如是说道。

    他才26岁。听小菊说完我有点惊叹,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好像是在一个作家专栏里提到的,嗨呀!前几天闲的没事看了看几本书刊,年纪轻轻,却是个不懂阳光的男青年,真够浪费。小菊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还是有些私心在里头。后来我才知道小菊觉得他写的还很不错。

    就像大鱼直接被熊温柔的吞进肚子里,没有拦腰咬断一样,让我感到惊奇的感动,明明是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却在一个乌龟的眼里展现出幻光,女孩抱着乌龟被车撞倒,乌龟因为有壳完好无损,女孩为此逝去,这时候,拾回乌龟的小女孩的父母却在这一刻后悔自己给家庭带来不幸,某一天他们出门再也没有回来,乌龟也独自死去。

    我对结尾产生了兴趣,当然仅限结尾,什么支离破碎的家庭,什么女孩被车撞,我觉得都是在消费感情。

    他可真是个怪人,写的也怪……行为也怪。有一天他又来到了店里,我刚要把橘子拿给他,他却朝报刊栏走去,侧着身子看着。一个26岁的颓废大青年。我的脑海里蹦出这个词。需要些什么吗?我问道。

    他的眼睛缓缓移向我,那裂开皮的嘴唇让人看着发毛。他先是指了指报刊栏,然后又呜呜泱泱的说着一句话,我完全没有听懂。啊……唉,我本想放弃,这时才想起小菊告诉我的有他的专栏的那本报刊。我从报刊栏里拿出一本名叫《落日》书刊交给他。他呆呆的盯着看了许久才翻开来,翻到他投稿的那一栏,他的眼睛细细扫了一遍,可我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只是舔了舔嘴唇,然后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闭上眼睛,将书刊放了回去,然后便离开了。

    后来他又往返来了几次店里,除了橘子,苏打水,墨水以为,又买了几盒烟,我那时候也开始担心起来。后来他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直到我大二结业的那个暑假再次见到了他,这次他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有了少许的光质,但眼神依旧如此。或许人的眼睛是生来的吧,只是交流多了,性格才展现出来,用眼睛臆测他人的心灵国度,简直天方夜谭,我不断的想。

    这次他买了两本书刊,加上一条烟,依旧的苏打水和墨水,除了橘子。今年的橘子供的不太好,不甜。他竟然说话了。记忆里那是第一次说话吧。

    我当时很呆,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呆,蠢死了,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他似乎有些泄气,看来是我的平庸令他瞧不起了。我试图从书刊的专栏上找线索,结果一事无成,他依然保持每一期都有他的稿子,真是敬业,我那时候似乎把他当为我的榜样,每一天我都工作的很认真。

    又是一天,下着大雨,他再次来到了店里。当天的大雨有多大,真的是霎那间啥都看不清了,对面一片透明的白雾,世界就像打上了马赛克一样。当时店里就我一个人,他进屋的时候我都没有发觉,只是趴在桌子上用笔在纸张上面涂画,闻雨声突然真切起来才抬头发现他。这要是暴徒我这样的反应可以死几百遍了吧。

    他浑身被雨打湿,他就像没睡醒的孩子。他要了一盒烟,然后走出门外抽了起来,他依旧是落魄的人,落魄的魂。我问他为何不买把伞,好回去,他仰望着天空,就好像要写到烟消云散一样,他什么也没说。我为他撑起伞,示意回去吧。他什么也没说乖乖的跟在我身边,我知道他的家在哪,他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个名叫水庭花园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他所在的小区。

    12号楼21号居,好巧,或者说你是特意的,强迫症?我将他带到家门口便准备要离去,然而他却拉住了我。怎么了,郎台先生?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然后呢?忘记了,只记得他抱着我哭的很大声。

    走到郎台先生的家门口,我先是按了按门铃,门内传来拖鞋踏地的声音,直到声音消失,门也没有动静。郎台先生,我是来拿稿子的,您已经拖了好些天了吧?总编让我催一下,我没带其他电子设备,手机也关着机,请放心。

    门内似乎有喘气的声音……

    郎台先生您在的吧?我听到拖鞋踏地的声音了。

    这下门被悄悄打开,郎台先生隔着门缝看着我,似乎在警惕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午,然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抬了抬眉毛。啊!喔喔,你是……他赶忙把门打开接待我进去。

    好巧,没想到工作的地方就是负责您供稿的编辑部。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郎台先生的家,十分的简朴,干净整洁,完全不像一个落魄之人的模样。郎台先生让我稍等,他进去拿稿子给我。

    您这是写完了吗?

    是的,只是忘了,本想用电子设备给编辑发过去,诺你看,我最近在尝试用网络发表文章,最近赶这边稿子赶的有点痴迷,忘了编辑那边的事。他面部并没有太多颜色,只是没有了那一股子的丧尸气息,我回了句“原来如此”便准备拿着稿子离开。

    那个……难得见一面,能不能再陪陪我?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很惊奇——“这是郎台先生?打死我都不信。”可事实胜于雄辩,他就是郎台老师,没相当祛除了尸气便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我猜测他要跟我讲他的故事了,正巧我也没有什么事便决定待一会。

    那一天谢谢你了。他说道,我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是说最后见的那一面,他抱着我痛哭的那个雨天。我询问他当时为啥要哭。他叹了口气,神情略娇羞,跟他这人完全不搭。当时跟家人闹掰了,便分开住了,我就租了个屋子住,那时候实在是寂寞呀,唉。寂寞所以抱着我大哭一场,我有点无法接受,正常来说这是流氓行为吧?但是当时的我竟然接受了,这是我至今无法想明白了。

    我,我也不懂啊,唉,太突然了,因为平日的你明明就是个要哭的大宝宝,可能是我的母性大发于是就。

    唉,你真的很温柔,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人。感谢你为我撑伞,感谢你,说句实话,我曾认为你我是互相喜欢的,但我当时的生活状况还不想连累你,所以我就那样了吧,为了一点甜便去逛超市,其实是为了见你,我是相信缘分的。

    啊……这下轮到我羞涩了。嗯我不讨厌,当然自然说不上喜欢你,我对你只是关心罢然后还有点兴趣。你这人很怪你知觉吗?他摇了摇头。我说“也罢,以前的你可真的是奇形怪状的样子,完全猜不透你的心情,说你感伤吧又明显有点迟钝,说你麻木吧你写的文章又那么生机勃勃,还有你只买橘子和苏打水墨水的时候,你可能是全天下服务员所见过的真正的怪人,所以你买烟的时候我们还要过于关心一下。”

    以前的我,唉那时候我还在怀疑自己呢,我究竟没有写作的能力,我害怕所以递了稿但一直没买过书刊,后来有一天编辑联系了我,让我填一张表,我就瞎写一通交给了他,后来据说是要发表在书刊上的专栏的,我有些担心,毕竟是我瞎写的,所以那天我便去超市看了看。

    写你年龄的那个专栏吗?仔细想想郎台先生已经29了,已然马上不是青年了呢。

    唉,当时瞎写的,可把我吓死了,于是便打算用烟来消散自己矛盾的心情,后来编辑说收到了读者的来信,有夸赞我的,有提意见的,都是喜欢我创作的人,编辑也很兴奋,我更不用说了,于是就很开心的想着你,想跟你多交流一下,互相认识一下。

    抱歉,当时我太敷衍了。我愧疚起来。

    唉,没什么,没什么,真的,都是我的问题,自己表达不好,唉,真的没什么,总之我开心了有一阵子,当然烟也不是那么好戒,就干脆没想那方面的事。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消沉了呢,突然之间,跟家人经历了什么呀?话说你现在不抽烟了对吧!我敏感起来。

    哦,当时我接到父母电话说让我寄钱回去,我答应了,寄了九千多,这是我积攒的全部了,偶尔还干些网上排版或远程计算机操作的活,就这么一步一步积攒下来,但是母亲嫌不够,我就发火了。我跟母亲的仇恨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埋下了,她是个利己主义者,经常和父亲闹离婚,唉,闹得忒凶了,狮子一样。他说着笑了笑。父亲是个软柿子,跟着外面人一块工作跑业务,只敢对外人大吵大闹,在自己家里就唯唯诺诺了。外人都知道我爸怕老婆。小时候我喜欢画画,这一点我的母亲是非常不支持的,有一次我的混蛋同学把我的漫画稿子偷了交给老师,上面有大胸女,有大腹肌的男人,老师给我撕了,然后告诉家长,当晚我的画画工具全被拆了折了,尺子都是,一个也没留给我,哪些能用到学习上她都不知道,一刀全切断。那一大晚上我哭了许久,母亲就在外面对父亲指手画脚。后来嘛我就接受了自己无法画画的命,嘿呀我就是个糟蹋命,很久之后母亲又替我找了老师想看看我的绘画天份,我便拿着画笔弄了点水粉颜料在纸上瞎涂。母亲当时脸涨的通红,本想在这位美术老师面前显摆的,可我哪会画,母亲还挖苦我挤兑我我想着明明是你折断了我的翅膀,为啥还怪我不飞。我就这样默许了自己的糟蹋命。

    所以我就这么糟蹋下去吧,唉,我再怎么往脸上涂粉修饰也是徒劳的,我的身上全是臭气,没办法,我怀疑自己洗澡都洗不干净,干脆不洗了,水费也不便宜,我怀疑自己没有人性,那我便放弃挣扎,活着行尸走肉也好,偶尔被人津津乐道也罢,被恶语相加也好,我不在乎就像活着一样。

    我努力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我有些困倦,郎台先生说可以让我在床上歇息一顿,我抱着稿子,心想待一晚上不会有什么,我又在自我默许做不正经的事。郎台先生表示自己会出去睡觉,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实在是困倦。

    你继续讲,我躺着听。

    郎台先生笑了笑,依然那么没有感情,好不真实。后来嘛,我便写文章去了,当时跟着两位老师学习,事实上老师压根看不上我这种人,本想着高中报文管专业,可惜我上的高中没有这个专业,然后我又浑浑噩噩了半年,母亲决定让我转美术班试试,我去了。起初好好的,素描速写扎实的很,但是一到水粉我便有气无力了起来。老妈还说我每天净画些没有用的,垃圾。我不说什么,不反驳什么,反正我光明磊落,已经烂的柿子还能继续烂下去,直到我彻底低落的时候了。老师开始不待见我,记不住我名字,我开始进入焦躁期,然后有一天我跟与我交往的女同学去教学楼楼底暗处搂抱,可把我高兴坏了,然后被老师查到,然后我回家去了,此后便退了学,母亲也彻底放弃了我,成年后我便自己出去了,直到26岁,我浑浑噩噩的在那个小区租处迷茫了好几年,然后写起了文章。嘿,你在听吗?

    在的。我迷里雾里的说。

    好了,你先睡觉吧,我先出去,以后有空再讲,稿子已经交给你了,你的工作也可以放心了。

    我好像点了点头,但我全是麻痹着,我听见门关闭的声音,那是一声唉声叹气,叹出了一个老年轻人的过往和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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