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记得那天，老夫在医院的电梯里白挨了一耳光，还被吐了一口浓痰。
真是越想越气不过。
老夫闯荡江湖六十载，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老夫积平生所学阴阳之术，怎么可能看走眼？而且错得如此离谱？
不服啊，不服！
嘿嘿，你可知老夫最近在干什么？在医院查病历！而且大有斩获。
你说我怎么会看走眼？原来这是对双胞胎！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呢？
唉，老夫还是大意了。
不过，老夫敢断定，电梯里的那个双胞胎妹妹，叫什么小乐的，肯定不对劲。那个脸色，绝对不是贫血。还有那个眼神，看人一眼就叫我全身发冷，这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依老夫看，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叫小乐的女子，被他的双胞胎姐姐附身了！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跟老夫斗，还差得远！
老夫今天就要直捣黄龙，去长松寺！
长松寺公墓，坐落在县城东面龙泉山上。此山蜿蜒巍峨，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一道清泉飞流直下，的确是块墓葬的风水宝地。
不过，此时此刻，此山却有一丝凶险之气，因为老夫就要独闯这龙潭虎穴。
进得陵园，只见大小墓碑缘着山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山顶之上。要在这么多墓中找寻其中一个，岂不是大海捞针？好在陵园管理处已经将墓全部编号，就如同中药铺一般，又如图书馆的目录，十分方便。
我自称是小欢的舅舅，陵园管理处并不疑心。
我很快就查到了地点。循着碑间窄路，仔仔细细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我突然有一种检阅部队的感觉。
到了，就是它！
这块碑与其他石碑除了名字不同，材质样式完全一样。这种集体主义风格，或者叫大工业时代标准化产品风格我们这一代人是再熟悉不过了。个性？呵呵，您想多了。
我放下大布口袋，先掏出三支香，准备点燃。谁知打火机刚打着，一阵阴风吹来，噗一下就将打火机吹灭了。我再次打火，又被再次吹灭。我不禁有点恼火，将打火机气量调到最大，一按之下，只见一道火苗腾地一下蹿起20公分高，阴风竟是吹它不灭。
点好香，我又从口袋里拎出大红公鸡。这只鸡怒目圆睁，鸡冠高耸如红色的火苗跳动，正是传说中能降妖除魔的怒睛鸡。
我将鸡冠掐下一小块，一大滴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好！老夫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鸡冠，直接就在墓碑上画起本门独家的镇鬼符来。一开始，公鸡非常温顺，但是就在我即将收笔的一刹那，公鸡突然眼露凶光，双腿往石碑上猛一蹬，怪叫一声，直接向我眼睛啄来！我一个拿捏不住，暗叫一声“不好！”将头一偏，鸡喙不偏不倚，正啄中我眉心。我强忍剧痛，双手一翻，便死死将公鸡拿下，令它再也动弹不得，然后顾不上擦拭顺着鼻梁留下的鲜血，使出浑身力气画下了最后一笔。
镇符已成！
只见刚才还凶相毕露的公鸡，瞬间萎顿下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渐渐消失在墓碑之上。
这时，我才掏出一张卫生纸，按在眉心止血。
附近一位陵园管理人员跑过来，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我顺口回答“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心中却涌起一阵悲凉。
不是不碍事，是出了大麻烦！
我太知道这剧痛的地方是哪里了，我的天眼！天眼一废，从此以后，老夫便再不能观龙气，亦无法识鬼魂了。这阴阳师的生涯，恐怕要就此断送了。
好歹毒的阴魂！
唉！老夫还是太大意了！
“我们有管理规定哦，不能在墓碑上乱写乱画，很难清洗呢，”陵园管理人员还在那里絮絮叨叨。
清洗？哼！洗吧，随便洗！
镇符既成，永不翻身！
九
近日以来，老夫心绪颇不宁静。
并非刻意模仿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老夫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自从长松寺回来，老夫便常常感觉心慌气短，头晕脑胀。
有时候，莫名其妙心里突然发紧，总感觉有人在附近盯着自己。浑身便不由自主起一层鸡皮疙瘩，根根汗毛倒竖起来。
不仅如此，咄咄怪事也是接二连三。
有时候睡到半夜三更，会突然被若有若无的怪声惊醒。那怪声并非鬼哭狼嚎，也不像电影里面演的那种鬼的笑声哭声尖叫声，而是一种隐隐约约靠近耳边的呼吸声，又好似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
还有一次，我正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看书，茶几上的玻璃杯居然自己像跳舞似的震动起来，然后啪一声跌到地上，摔得粉碎。饶是老夫见多识广，也不由惊了一跳。
可惜长松寺一战，老夫不慎废去天眼，已无力再观阴阳，对此等怪事，亦如常人一般难明就里。
占得几卦，皆是云里雾里看不出吉凶。
后来，工程师朋友光临寒舍，亦亲眼见证了此种怪象。工程师朋友从来只信科学不信鬼神，为此我们多有争论。
工程师偏不信这个邪，展开多方调查，发现不止我家，周围邻居家里也经常发生类似怪事。
工程师经过反复研究，终于得出结论：怪现象是由我家附近工厂里大功率机器发出的次声波所产生的激波引发共振所致。
工程师朋友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九十年代初，美国驻古巴大使馆的外交人员经常感觉头晕脑胀，失眠多梦。有时甚至出现耳语等幻听现象。美国中央情报局多方调查无果，怀疑是前苏联研发的次声波武器所致，并向古巴外交部提出了正式抗议。
老夫对现代科学向来一知半解，只是听得有趣，心里半信半疑。
后来，因为缺煤限电，工厂不得不停产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怪声音怪现象果然消失了，连睡觉也变得极其安稳。
工程师的推测大概是对的。
那怎么办？老夫乃一芥草民，总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让工厂停产吧？
罢罢罢，反正老夫阴阳之术已破，再租住此屋已无意义。明天就搬家，回乡下老家去也！
没有了天眼，也许是件好事。有时候，我们把这个世界看得太清楚，不过徒增烦恼耳。老夫去意已决，从此闲云野鹤，闭目塞听，不悲不喜，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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