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草

作者: 蜀桐的花间晚照 | 来源:发表于2023-02-22 21:08 被阅读0次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巴根草了。五岁,我每天早上,独自穿过农田,沿着幽幽的田间水沟去蔬菜大队幼儿园接受教育,傍晚时分再沿着水沟往回走。手里捏着下午幼儿园阿姨分给我的两块饼干或者两个红枣。准备回家去奉献给两个姐姐。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从小就被灌输进脑子里去了。枣子和饼干的香味,现在还能记得。回家路上,我闻了好几次。

        幼儿园的阿姨,我们都管她叫“三嘛嘛”。也许因为她是某个人家第三个儿子的媳妇吧。记得三嘛嘛穿一件淡颜色的上衣,很少有替换的时候;头发长长的编着辫子,从来没有改变过发型。

        水沟的边沿上,就有巴根草,再靠水近一点儿的地方,就有酸咪咪和水芹菜了。

      巴根草,在我们小学校园的操场上,有很多很多,特别是秋千架子到沙坑之间那块空地上特别茂盛。春风吹醒扒根草以后,它就会很快繁衍,从根部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扩展开去,一节一节地拔出新叶子,结艮处落地生根,往下扎根的同时又生出新的头绪来,在大地上编织着草网。春深时候草茎由绿变紫发着亮,夏天雷雨过后还能在草网网里看见黑黑的地皮菜呢。秋尽冬来,它也就枯黄了叶子,静静地趴在地面,任由寒风暴雪鞭打覆盖,也不会让出半寸自己的地盘。

        书上查查,巴根草有很多名字:盐巴草、爬根草、狗牙草、铁线草。看来这种草分部广泛生命顽强,卑微而不失昂扬。

        可是,到了乡下,我才知道了巴根草真正的价值有多贵重。

        那个阳光明亮而没有热度的冬日,我们小庄子后排曹家的大女儿,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就叫她“小辫子”吧。眯眯的眼睛凸出的嘴巴,黄黄的头发上常常用布条子扎一个小辫子,辫子和布条歪向右侧。抱妹妹的时候,小小的人儿的身体几乎被抱在手上的妹妹全部挡住了,只有小辫子上的布条子被风吹起来的梢头,为脚步打着节拍,还能看得出来移动着的是两个娃。

      小辫子上有哥下有妹,哥哥是家庭的希望,早早地就被送到大队小学读书去了,那个一排土屋的长在村子和庄稼之间的学校。妹妹还小,即使犯了什么错误还捞不到打的,而且这错误多半会是算在小辫子的头上,因为她的任务就是看好妹妹。但是严冬时候,她还有挖草根的任务。

      冬天的阳光显得特别白,好像太阳公公只发光而不向地球输送热量。所以北风盛行的大平原的冬天,晴朗的日子也很冷,尤其是在空旷的田野里。

      小辫子常常与村子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到大田里去挖草根,挖巴根草长在地面以下的根。

        这是一片收净了包谷和红薯的大田,所有能被大人们搜罗起来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无论能吃的还是能做柴火的,都没有了。家里瘪下去的草堆让大人发愁,于是就让这些没机会上学又不能挣工分的小女孩子们,挖草根,以备不时之需。

        巴根草,真是一类“深谋远虑”的家伙,大冬天的,地面上了无生意的时候,它们却默默地将生命埋藏在土里,而且根系发达。

      草根挖出来晒干了,可以烧熟了一家人的玉米糊稀饭。就是没晒干,也能马上发热发光。冬天的风很干燥。

        小辫子她们来到曾经长过粮食大田旁边。挖草就挖草呗,却没想到有个孩子偷偷摸摸地带来了家里生火做饭用的火柴。

      那时候,火柴两分钱一盒。没钱买的时候,可以用落发跟货郎换取。所以不管小媳妇还是大姑娘,梳头掉下来的头发,都会从梳子上和地上收集起来,绕在一根芦苇棒棒上再插在作为内隔墙的芦箔上,积攒多一些有正好有货郎敲着铁块子,铛铛铛经过的时候,就会成功交易了。头发还可以换其他的针头线脑和小玩意儿。

        谁能想到想到,小小的一盒火柴也能引出祸患。在这几乎无物可烧的冬之田野。

        一到了地头,大家知道有人带来了火种,挖草根的心思就不翼而飞了。她们几个跑到以如赤野的红薯地里,用二齿耙子细细翻找,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红薯,小到拇指般粗细,小到大人不能入眼……

        这下子,她们挖草根可来劲儿啦!不一会就拢起了一小堆火来,巴根草的根燃烧起来的小小火堆。风来了,小小的人儿们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挡住风护着火。小辫子,她正好蹲在了下风口。就是风来了,火舌朝向的一边。

        很快,拇指红薯就冒出了丝丝香气,孩子们小小的身板围着火也围着香气,她们伸出刚才挖草和挖红薯时冻僵的小手,迫不及待的享受着土地的恩赐。早上在家里喝下去的一碗半碗玉米糊糊的肚子,很需要即使补充能量。

        当又一阵北风吹来的时候,一缕巴根草的火苗飘到了小辫子棉袄的衣襟上了,但是她的红薯太好吃了,直到棉袄的前襟烧了大半,才察觉到。而且棉袄也不会轻易脱下来,一是孩子太小了,二是里面没有衬衣。光着身子穿上的棉袄,冬天的野外,谁敢脱下来。

      小辫子一时慌了手脚,惊呼“火火火……”都是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大家都很慌张呢!手忙脚乱的帮她灭火。可是,棉袄表层的火容易灭,而棉花里面的隐火很难熄灭。

      孩子们乱成一团了,其中只有一个孩子想起了回村里喊大人。待这个孩子黑着嘴巴跑回在东边的队里晒场喊人,再带着小辫子的父母跑到西边的大田,整个棉袄已成灰烬。除了灰烬,一枚就在小辫子尚有余温的小小的脖子上。

      小辫子的妈妈,高高的个子,平时很有力气。但是,她没有力气抱起这个刚刚离去的孩子。虽然这是一个她并不待见的丫头。泪眼模糊,她呆呆地立在风里,惨白的冬阳没有一丝热度。她自语似的重复着:新棉袄新棉花,烧着了更烫人……

        按乡间习俗,没满12岁的孩子还没完成投胎为人的全过程,不能入土的,否则再也不能回到人间。

        小辫子当天就被放在了有几个坟头聚在一起的地方。而她的父母沉默无语的难过了很长时间。

      当春风吹醒田野,麦子返青起身的时候,也吹醒了田埂上的巴根草。很奇怪,去年小辫子们挖过草根的地方,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田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而小辫子的妈妈,也在这个春天笑意盈盈的说着:昨晚我们家来了一个孩子,男孩。

    扒根草狗牙草铁线草盐巴草,都是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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