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   志壑集文序（法若真）

法若真书法

原文 ：余少绝不敢言诗。所过山川，所遇风雨，三十年潦倒悲恸，形诸短长吟，辄为此身子哭。

长遇圣主，日趋玉芝。未几，出游瓯越吴豫燕齐之区，水旱兵戈，鸠鹄支离，一到目中，载之纸上，又辄为千门万户哭。

偶问病江干，忽得唐生。生持数年来诗文向法生哭，法生亦持数年来残缺焚余向唐是哭。哭毕，即欲投之长江，为龙宫糊酒瓿。

吾友林生西仲曰：“先生且留俟数十年后，再沉之江海不晚。”予笑曰：“唯唯。”又数日，唐生召工总计镌之丰木。予大恠曰：“唐生向谁氏哭耶？不惟善哭，而又为之留千百年后人同哭，予又将辍哭而为之大笑。”唐人诗不能分工拙。走酒肆，听歌伎按檀板，吟诗多斜为工。诸诗人乃大笑而去。

今犹有为吾辈留诗文遗之天下，传之千百年后，予亦去泪大笑，而且不哭。

译文：我在年轻的时候，是绝不敢说诗的。那些曾经走过的山川，遇到的风雨，以及三十年来潦倒悲痛，有感而发写下的长短诗句，都是为我自己的遇际而哭罢了。

成年后，遇到了神圣明主，每天上朝议政，聆听圣言。没多久，我出游瓯越，吴，豫，燕，齐各地。那些水旱兵戈的灾难，难民饥寒交迫的惨状，每每看在眼里，我便把它记录在纸上。这又是为千门万户而哭了。

偶然往江干问候人家的病，无意中遇到了名士唐生。唐生拿出多年来写的诗文向我哭，我也拿出多年来写的残缺诗文向唐生哭。哭完了，就要把这些诗文丢到长江里去，由着它流入大海里去，给龙王爷做个醋坛盖子。

我的朋友林西仲看见了，便劝我：“你且把它留几年看看，然后再丢到江海里也不迟。”我笑着答应道：“好，好。”又过了几天，唐生叫了刻字匠，将我们二人的诗文在一起刻板了。我很奇怪的问道：“唐生你又在向谁哭呢？不光是会哭，还要留给千百年后的人读了同声去哭。这一来，我要收泪大笑了。”

唐朝人的诗不能分出工拙，只好走入酒楼，交给妓女们按檀板唱歌，谁的诗唱的多，谁的诗就算最好。许多的诗人都是大笑而去。

而今天还有人替我们这些文人墨客留下诗文，以传给千年后世，我也要大笑了而不哭了。

法若真

这是法若真为友人唐梦赉编著的《志壑堂集》写的序言。林仲平评说法若真文章：“为文灏博离奇，古奥仓逸，”而此篇仅是“吉光片语耳。”大文豪纪晓岚评论法若真的诗文：“不屑栉比字句，依倚门户，唯其意所欲为，不古不今，自成一格。”法若真的诗主要收集在《黄山诗留》中，礼部尚书王崇简在《黄山诗留》序中评说法若真的诗文“因情以发气，因气以发声，因声而绘词。”

在这篇文中一个“哭”字逐层叠起，令人玩味。第一个“哭”字是哭自身“三十年潦倒悲恸，”这是个狭义的“哭”，同时也控诉了生不逢时，对时代更替时战乱频起，民不聊生，社会动荡的无奈。第二个“哭”字是为了山河涂炭，百姓受难而哭。法若真的父兄死于叛军之手，他深深体会战乱对百姓的创伤，渴望时局安定政通人和，能够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报国安民。“哭”够了，便想着把苦情倒入长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第三个“哭”字穿越了时间的界限，留给了千百年以后。诗人的所思所想，所经历的忧伤，所拥有的思考，与后世某个有缘的读者在心灵上交流碰撞，这个“哭”便在悠悠不绝的历史长河延续下来。

法若真山水画

法若真（1613——1691），字 汉儒，号黄山，黄石。生于明末清初，山东胶州人。自幼聪明好学，博学多才。但因为生在乱世，直到三十多岁才中了进士，“顺治三年中进士，授翰体院编修。”1653年，胶镇总兵海时行发动兵变，兵匪大肆烧杀掠夺，屠戮百姓一千多人，家住胶州的父兄遭叛军杀害，法若真哭求朝廷发兵平定战乱，后回家守孝。康熙年间，法若真从经在福建，浙江，安徽等地任职。他为政清廉，体恤民情，深得百姓爱戴。在升任浙江按察使期间，秉公执法，明辨曲直，审结了衢州府10年积案。在安徽任职期间，有灵璧等五县因灾歉收，法若真上疏朝廷请求减免税赋未准，他便破家替百姓缴纳税赋。法若真的书画诗词名气太大，以致淹没了他的政绩：“以书画能诗名于世，其事迹反以文掩，世鲜知之者。”法若真官至安徽布政使，1679年辞官落发隐居黄山，专心诗画。1691年在家乡去世。在胶南隐珠街道有遗迹。

唐梦赉

文中提到的唐生，唐梦赉（1628----1698）字济武，号岚亭，山东淄川人，这是一个传奇人物。唐梦赉二十岁中举人，授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检讨。因上疏谏言，触怒朝廷要员，无端陷入朝中派系斗争，被罢官。唐梦赉从此厌倦官场，拂袖而归，当时只有二十六岁。

辞官归里的唐梦赉虽然不再入仕，但是他关心当地民情，热心地方政务活动，广交社会名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清初，在淄川以唐梦赉为中心，形成一个文人社交活动圈。唐梦赉在当地有相当高的社会声望，他勤于著书立言，著有《志壑堂集》二十四卷，《志壑堂后集》八卷，曾参入篡修《淄川县志》和《济南府志》，他与蒲松龄交厚，为《聊斋志异》作序。蒲松龄以唐梦赉作为故事原型，写进《泥鬼》和《雹神》里。唐梦赉关心民生疾苦，怜惜提携起人才，经他教授指点的学子大多成为社会名流。

《泥鬼》：“余乡唐太史济武，数岁时，有表亲某相携戏寺中。太史童年磊落，胆气最豪，见庑中泥鬼琉璃眼珠甚光而巨，爱之，阴以指抉取，怀而归之……”

《雹神》：唐太史济武，适日照会安氏葬。道经雹神李左车之祠，暂入游眺。祠前有池，池水清澈，有朱鱼数头，游泳其中。内有一斜尾鱼唼呷水面，见人不惊。太史拾小石将戏之。道士在旁急止勿击。问其故，则池鳞皆龙族，触之必致风雹。太史笑附会之诬，不听其言，卒掷之。既而升车东迈，则有黑云如盖，随之以行……”

林云铭

法若真还提到一个朋友林西仲。林云铭，号西仲（1628----1697），福建闽县林沛人（现福州市区），清初有名的文章评论家。自幼好学，博学多才。林云铭善推理剖析，断案如神，但因不会媚上，仕途坎坷。后罢官寓居杭州，专心作文立言。他提倡读书：“后人不患不如古人之作，特患不好古人之读，尤痛为后学针砭。”他一生著有《庄子因》《楚辞灯》《古文析义》《西仲文集》等多部著作，对后世影响很大。林西仲是个有传奇故事的人物，在民间有很多传说。

《林西仲少嗜学》：“林西仲少嗜学，每探索精思，竟日不食。暑月，家僮具汤请浴，率和衣入盆，衣尽湿始觉。里人皆呼书痴。”

《鼠啮林西仲》：“福建耿藩之变，厦门司马林西仲不降，被缚入狱。西仲平素挂一小像，忽被鼠啮断其头，环颈一线如刀截者。家人号哭，以为不详。未几，王师破耿，出西仲于狱，复其官，加迁三级。西仲还家，家人置酒庆再生。是夕，闻群鼠声啾啾甚忙，扛一物置几上去。视之，所衔去小像之头，其持来还西仲也。”

凡官心系民生疾苦，则百姓爱之；人正气凛然不惧邪恶，则鬼神敬之。道德立身，文章传世，首先要有个“德”字，“德才兼备”，然后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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