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梁良是不是认真的,三年没见面的发小大半夜的从小城的最左边,也就是他的家,来到了小城最右边,也就是我的家,说也奇怪,明明在一个城市,却有三年未见面,不得不说是一个强有力的讽刺。
门被敲响的时候我以为是贼,拿了厨房的汤勺,我家的门没有猫眼,它在几个月前被谁堵上了,我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家伙,不过我严重怀疑是我的邻居,因为我一直把垃圾放在他门前的过道上。
“是我,阿西。”门外传来梁良独有的贱贱的声音。
“干嘛?大半夜的我还以为是谁。”我故意没把门打开。
“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大半夜太阳都照耀美洲去了,怎么还这么热。”梁良说,“我要跟你商量个事。”
我知道这个家伙,十分的了解他,但凡这样开头,准没有好事,这是我十几年来和他打交道摸索出的规律,小时候他找我商量事的时候,骗走了我的零花钱满足私欲买冰棍,最可恶的是还厚着脸皮说要分我一半,稍微大点时候,找我商量事,结果我成了他追女孩子的僚机,替他送情书,被老师抓住,被逼着把情书内容念出来,结果内容是那个不堪入目,我好意思念,老师都不好意思听,咳嗽几声后我还是没能逃出叫家长的命运,最后我被全班女生认为是变态好几年,见到我就离得远远的,估摸着这家伙也觉得不好意思,让我背了这个黑锅,居然安慰我说没事,下次我争取写的小清新一点。
“啊--活过来了。”梁良一进门就伸了个懒腰,盛夏的午夜热气不再,全靠我几年前咬牙买的空调,如今它也到了退休年纪,正苟延残喘着。
“要喝什么?”我打开灯和冰箱,“水还是水还是水?”
冰箱在窗子旁,一打开它就冒冷气,窗户上立马就起了小水滴,我的脸瞬间变得模糊,但还是能看见外面的黑暗,夏天的夜黑的最彻底,因为太阳离地球最近。
“我要去卖肾。”梁良躺在沙发上,悠哉游哉的说。
“卖啥?”我递给他一瓶水。
“肾。”梁良指了指自己的腰间,说“这里,肾脏的肾。”
“不是,你和我闹着玩呢?”我以为他又要和我说什么损我利他的事时,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太超乎我的意料之外,就像一个路人笑嘻嘻的走过来跟你说,“我是外星人。”一样,我甚至还把它当成一个玩笑话。
“可能吗,我大半夜从城东跑到城西,就为了和你开玩笑,我是那么缺心眼的人吗。”梁良喝了一口水,“欸你说少了个肾以后是不是经常尿急啊?”
“卖肾干嘛?缺心眼?”我问。
“缺钱。”梁良一口把水喝完,跟喝酒似的还打了个嗝,“就和你商量商量能不能陪我走一趟,不是去啥正规医院,带个人安心点,万一要给我麻醉了我啥事不知道给我两个肾都割了那多亏啊。”
“你先别和我说那些。”我发现他好像不是在和我开玩笑,“缺多少,不对,缺多少也不能卖肾啊。”
“我不缺,阿西你听我说。”梁良摆正了姿势,不再吊儿郎当的坐姿,“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也知道我的语文成绩,写个作文能把老师气哭的,我这嘴真不知道怎么说,找你也是迫不得已,我熟悉的朋友里就你最正经,我只能拜托你了。”
“你要多少,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借。”我一点也没有底气的问,能让一个人卖肾的钱,我这点微薄的积蓄还真的不够。
“噗,阿西算了吧,我真不是笑你没钱。”但他还是笑了,“不愧是好兄弟,但是这次真的不同,能搞到钱的法门我都弄了,但是没办法也没时间了,我现在真的特别需要钱。”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我问。
梁良沉默了一下,刚要说话,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梁哥,你悠着点,差不多该走了。”电话没有开免提,我却听得见,因为他的手机是那种老人机,通话声音却大的出奇,开了免提就是个扩音喇叭,连网都不能上,只能用来打电话。
“阿西,我要走了,还能和你商量个别的事不。”梁良挂了电话,站了起来,我突然发现他黑色的裤脚像是沾了什么颜料似的,黑的不正常。
“你说。”我说。
“想好了就在后天晚上去城北的废弃工厂找我。”梁良说,“最后一个事,别告诉别人我来过这儿。”
“你到底怎么了,三年不见我都感觉你变了个人,要是想瞒我什么又干嘛来找我。”我说,“所以你大半夜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跟我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然后仍然决定卖肾?”
梁良居然还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重重的点点头,“你要理解我,阿西,我找你是希望你陪我去一趟我卖肾的地方,只有你我才能相信了。”
“我要是后天不去废弃工厂,你是不是就没法去卖肾了?”我反问。
“不,我必须要去,那笔钱我必须要拿到。”梁良说完,电话再次急促的响了起来。
“梁哥你在拉家常吗?还不下来?”
“我得走了。”梁良说,“不过阿西,不管后天你来不来,我都不会怪你,真的,我现在仍然在犹豫来找你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空调真凉快。”梁良开门,一股子盛夏的热风扑面而来,他意味深长的感慨,“果然夏天就应该呆在空调房里吃西瓜看美女,多舒服,你说对吧?”
“欢迎你随时来做客,不过西瓜要自己带。”尽管一头雾水,我还是和他开起了玩笑,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找到了小时候的感觉,“啊,还有美女也要自带。”
“真好啊。”梁良关上了门。
冷气再次将我包围,我拿着冰水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根据排除法,首先肯定不是起床,我想我得再回去睡一觉。
第二天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不然我能直接睡到中午。
穿着裤衩开门,结果看见了一位女警察,吓得我以为自己会被当成流氓罪逮捕回去,立马跑到卧室换了一套能见人的衣服裤子。
已经破纪录了,几乎很少有人拜访我,包括梁良和人民警察。
“请问要喝什么?冰水还是温水还是热水?”我打了个哈欠,“不对,请问警官找我什么事。”
我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很敷衍,但是我不怕,因为我没干坏事,警察只抓坏人,我在小学的课本上就知道了。
女警官流了很多汗,看来在夏天爬楼梯的确很热。
“您好,我是县城警察局的警员,我叫成黎,很抱歉打扰你的生活,是这样的,请问你昨天晚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在这个小区里。”成黎警官说着从手里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很模糊,应该是街上的监控拍到的,脸很模糊,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照片里的人是梁良。
结合昨天午夜流浪跟我说的那些话,我结合起来,大概知道了梁良现在的处境,他惹上麻烦了,警方正在我的这个小区挨家挨户的走访,看来他昨天来我这儿的行踪被发现了,只是警察不知道他具体来这个小区干嘛。
“没见过。”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好的,谢谢了。”成黎警官估计问了很多家,没有在我这儿浪费时间,站起来就要走。
出于各种原因,我假装无意间问道,“欸这人犯啥事了?”
“杀人,通缉犯。”成黎警官说,“局里马上就要发通缉令了,所以告诉你也没事,早一点知道而已,所以要是看到这个人,还请向警方举报,有二十万奖金。”
“啊--”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一定一定举报。”
知道成黎警官走了以后,我还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开什么玩笑?我昨天午夜和一个杀人犯聊了很久?即使是梁良,我也后怕的要命,现在想起来昨天夜里和他开玩笑的时候,都后背直冒冷汗,梁良这个家伙究竟干了什么,他所谓的想尽了赚钱的法门就是杀人么?
难怪用那种不能联网的老人机,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追踪,估计里面的卡都是一次性的,我突然想起来,他裤脚上的那一坨,该不会是血吧?
我不知道梁良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卖肾,想要知道答案只有亲自去问他,可是我却犹豫了,他给我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明天晚上的废弃工厂,我现在陷入了两难,如果去,危险很大,毕竟是杀人犯,即使是发小,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我知道了他的行踪而杀人灭口,如果不去,我大可以继续像以往那样活着,只是这件事将会像是石头没入大海,永远不知道答案。
想的累了,我吃了点早饭,不知道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容易多愁善感,反正我现在已经进入了状态,脑海里不断地闪回诸多关于梁良的画面,这些大都是小时候无忧无虑完美的时候,有些仅仅只是想着,我都感觉到美好的感觉,和这盛夏一样,绚烂的同时又因为太过炎热而被躲避。
倘若世界只剩下盛夏,应该是极致的美,却没人愿意坐着欣赏。
我还是想不通,尽管吃了三大碗米饭,梁良怎么想也不是会杀人的人,我记忆里他做过最坏的事也不过是因为看不惯混混欺负一个小姑娘,打的那个混混头破血流,结果后来闹到警局,女孩因为害怕混混报复,硬是不敢站出来替梁良说话,结果事件定义为斗殴,他差点被学校退学,后来是他的妈妈万般哀求校长,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我记得那天他的心情很不好,放学的时候找到了我,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两瓶啤酒,我俩儿到学校的后山偷偷的喝。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天他喝的半醉不醉的时候,跟我或者自言自语的话,他说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样子还要春夏秋冬有什么用,夏天烧不死邪,冬天冻不住恶。他又喝了一口,补充道,阿西,他妈的,我跟你说,就算下次还遇到这档子破事,我也还要上去管,夏天烧不死,盛夏就一定能,冬天冻不住,凛冬就一定能。
后来让他彻底失望的是,一次回家他看见那个被混混欺负过的小姑娘正在和混混挽着手搂着腰走着。
此后他闭口不提这件事,还有他的“侠气”。
我看见成黎警官和几个别的警官走出小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问了一天什么也没问到,我猜的,但我相信我猜得对,因为当事人是我。
我最后还是决定去见他,尽管所有的征兆都对我不利,比如说抛硬币次次是花面,洗澡的时候发现洗发精没了,还掉了次香皂,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机电量不足等等等等。
但我想要知道个结果。为过去,为他这个人,为自己,为...还有什么可为的呢?我想不出了,抬头看了眼窗外,眉毛一挑,嗯,还为了他口中的盛夏。
约定的那天如期而至,城东的废弃工厂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相反的,也很安全,对一个杀人犯来说。
我在废弃工厂等了半个小时,梁良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的确定没有警察跟着你。”梁良挠了挠头,“我猜你已经知道我的事了吧,知道了还愿意来,真的是好兄弟。”
“我来是想弄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我突然发现,一开始我还很害怕,但是我看见梁良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害怕的情绪了。
“这种事以后再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梁良说,“现在走吧,我得去动手术取肾了。”
“我还是想不通你杀人和取肾之间有什么联系。”我说,“不对,我应该问你为什么杀人。”
“我的哥哥,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唐僧嘴了,等肾卖完了我全部都告诉你。”梁良拉着我上了一辆藏在工厂后面的车,“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钱必须要拿到。”
“你钻钱眼里去了么?”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说,“现在你身上背着一条人命你知道吗?你是个杀人犯!”
“人命?他还配不上,顶多算狗命,不对,这样还侮辱了狗。”梁良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我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梁良肯定还瞒了我很多事。
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
车停在了一个殡仪馆前,一下车就闻着股殡仪馆特有的味道,谈不上刺鼻,但一想到这股味儿从哪里来的,我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来殡仪馆做手术,你还真他娘是个人才。”我强忍住干呕的感觉,仍然不忘调侃梁良。
后者也是一脸无奈,“这是买肾的人提出的地点,说是安全。”
“我看还挺方便,失败了直接火化。”正说着,殡仪馆的门开了,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啤酒肚,地中海,油光满面。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医生打扮的男人,高个子,戴着眼镜和口罩,看不清全脸。
“这是钱,你点一下。”中年男人递给了梁良一个手提箱,后者打开看了一眼,我也跟着偷瞄一眼,一箱子钱。
“你帮我拿着。”梁良把箱子递给我,然后跟着医生进去了,剩下我和中年男人在外面守着。
我本来打算冷酷到底装成一个黑社会打手,但无奈我低估了手术时间,话痨本质让我和中年男人搭起了话。
“大叔怎么称呼?”我和中年男人蹲在外面,很热,我递给他一根烟,男人是最好沟通的物种,你只需要一根烟就可以。
“我姓王,单名一个朔。”王朔接过我的烟,吸了一口。
“朔哥我看你这个样子挺健康的啊,怎么,用力过猛把肾弄坏了?”我调侃道。
“哎,不是我,是我唯一的一个儿子,尿毒症,才十几岁,医院肾源不够,我看着他每天做肾透析的样子,真的希望痛的是我。”王朔吐出烟雾,缓缓地说道,“然后遇到了这位梁先生,和我儿子的肾匹配率很高,所以就花大价钱买下梁先生的一颗肾。”
“您要是真希望痛的是你,就早该把肾给你儿子,而不是拖到现在,我记得亲生骨肉之间可以直接移植。”我反驳说。
“那不行,我有钱,完全可以买得到肾,亲生父母给孩子移植肾脏的,都是穷人,我不需要那样,就算没有梁先生,之后也会有张先生李先生,肾还不容易找?小兄弟,你不知道,现在的人还没有一只猪值钱。”王朔的烟的烟抽完了,我没有给他第二根,因为我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莫名的堵。
医生出来带着一个孩子,我猜那就是王朔的儿子,之前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医生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他们开车扬长而去,我赶紧冲进去看梁良怎么样,后者正躺在殡仪馆用来给尸体化妆的床上,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我只好守在他身边,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迷迷糊糊的,好在这个时间段殡仪馆没人上班,我看着梁良正抽着烟坐在一旁。
“你居然没扔下我跑?”我都有些好奇,按理来说不是因该趁我睡觉时离开,毕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梁良得到了一笔钱,虽然不知道他要用来干什么。
“你他娘死死的抱着装钱的箱子,拿走就得把你弄醒,还不如让你睡一觉。”梁良抽了一口烟,“我都怀疑是我打麻药了还是你打麻药了。”
“不提这个,我告诉你,我昨天第一次见到有钱人的残酷,要不是理智告诉我我打不过他,我早就揍他一顿了。”
“各取所需而已。”梁良生伸了个懒腰,看来他恢复的不错。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他都知道,现在逃不掉的问题出来了,梁良他为什么杀人,为什么卖肾。
“先上车,殡仪馆快开门了,到时候别让人以为我俩诈尸了。”梁良最先打破沉默,说“你还真别说,我感觉自己轻了许多。”
车停在殡仪馆的后面,我和梁良鬼鬼祟祟的绕过去,尽管知道不会有人,但还是小心为上,直到上了车,我才松了口气。
“我们去哪儿?”我看梁良生龙活虎的,丝毫不想一个没了肾的人。
“去你要的答案那儿,我说过了,我的口才真的不行,说不明白的。”梁良扭动方向盘,“阿西,你知道我是杀人犯以后,有没有想过报警抓我?”
“废话,肯定想过啊。”我如是回答。
“那我现在没被抓就意味着你没报警。”梁良说,“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不忍心?”
“得了,两个大老爷们就别说的那么恶心。”我笑了,梁良也笑了,笑得特别大声,哈哈大笑起来,直到一口气笑到底,发出来的是无声的笑。
好久没这么笑了。
人们都说,物极必反,就像我知道快乐到一定程度会哭,悲伤到一定程度会笑一样,我已经分不清是什么了。
车往城外开,我已经一点也不害怕了,或许是梁良他这个人,本身就让我害怕不起来。
窗外逐渐变得荒凉,但是太阳依旧很大,光明的刺眼,我还不太适应由城市突然变得山清水秀。
“还记得那天夜里我跟你说的事吗?”梁良冷不丁的说话,“我这三年活的并不好,为了赚钱,干了些违法的勾当,入室偷窃,还有偷东西。”
我没有插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内心是愧疚的,我知道这样不好。”梁良开着车,现在他仍然平淡,“直到有一次,我偷到了一个人的手机,是那种高级货,我通常用来转手给一个经常联系的当铺,他们知道我的手机是从哪儿来的,不会多问,然后把偷来的手机解锁,恢复出厂设置,当成二手的卖。”
“可是这和你杀人有什么关系?”我问。
“你听我说完,事情真的很复杂。”梁良说,“隔天我就收到当铺给我的消息,他们说解锁后在手机里发现了些东西。”
“有些东西?”我看向了他。
“我当时也很疑惑,一般来说我给他们手机后是不再联系的,除非我有弄到了一部手机,这次他们主动找到我,说在手机相册里找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梁良挠了挠眉毛,车速依旧保持着50公里,车内的冷气充足,我完全进入他的故事里了,“我去的时候他们给我看了一些照片,是一个赤裸着被锁链锁住的女孩儿。”
“当铺的人告诉我这次可能偷到一个变态的手机了。”他像是进入了状态,不过我感觉他不像是对我说,而是自言自语,保持着自己的语速和停顿,“经常联系的那个人说这个手机的主人可能买了一个女孩,用来泄欲。”
“我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张比一张不堪入目,那个女孩的身体上有很多伤痕,蜷缩在满是锁链的角落。”梁良说,“很可怜,真的,我想报警,但是理智告诉我,这样反而会把我送进牢房。”
“然后呢?”我问。
“我把手机要了回来,当铺老板让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事管不过来的。”梁良说,“但是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赎我以前犯下的罪。”
梁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表述不清了,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听得见谩骂诅咒和哭腔,我整理了他的话,大概拼凑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这是一个分不清对错的故事。
梁良拿回手机的第二天,偷来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电话,是失主打来的,他并不知道梁良已经破解了手机密码,还在温和的说愿意用多少钱换手机。
梁良说,“我给你手机,放了那个女孩。”
“什么女孩?”失主问。
“你相册里的。”梁良的声音再颤抖,“如果不愿意,我会报警。”
“得了吧,你偷了我手机,报警警察还不一定抓谁。”失主听到梁良的话,冷笑一声,“你们这种小偷我还不知道?说吧,多少钱封口?”
“30万。”梁良说。
“去你妈的,30万够我买三个了。”失主破口大骂,“最多三万,你爱要不要,老子也不怕不报警,就算你他娘的真有那种高尚舍己为人的情操,警察找上门,最多只是虐待儿童,老子有手续。”
“好,在哪儿见面?”梁良咬着牙问。
“见什么面,我直接转你卡里,把卡号给我。”现在是失主占了上风。
“不行,必须见面。”梁良大吼一声,突然发现自己情绪可能有点激动,赶紧补充,“我好还你手机。”
失主沉默了一会,说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的梁良脑子突然懵了起来,他在客厅走来走去,又去厨房拿了把菜刀,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车上他几乎是麻木的对我说,“阿西你知道吗,那通电话让我整个世界观都毁了,盛夏里热的汗流浃背,心里寒的血液凝固,我这辈子听过最最最最荒唐的话,就是那个杂碎说的,买人居然还有手续,你看啊,还有手续,30万能买三个,多搞笑,但是我笑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上过学看过书吗,那些坏人该干的事,他都干了。”
之后见面很顺利,梁良用菜刀逼问他把女孩儿藏的地址,得知了女孩儿被他藏在了一个租的房子里。
其实到这里,梁良根本没有杀心,但是他离开时,失主冷笑着说,“让你去救,你救得了多少?你把她救了,老子再去买十个二十个,你个扒手,装什么警察,笑死个人。”这个时候梁良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他从不曾想到在这个盛夏照耀的地方有如此肮脏的阴暗。
梁良拎着菜刀的手开始颤抖,他对他说,“我是个扒手,但我至少是个人。”失主咒骂,“你是个傻逼,老子走了,遇到你这玩意算我倒霉。”
“手机还没给你呢。”失主转身,梁良给了他一刀,一刀,又一刀。
“之后呢。”我突然有些同情起梁良,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对是错,但是杀人肯定是不对的,“这和你卖肾有什么关系。”
“到了。”他没有再说下去,车停在了一个山区里的村子前,这个村子比我映像里的农村还要糟糕,石子路木头房,看不出来一点现代化的东西,甚至连电线杆子都没有。
村口是一户人家,篱笆墙外养了一条土狗,估计见到生人,一直冲着我和梁良吠,好在没敢冲上来。
“我们来这里干嘛。”我问。
“你还记得以前我替一个被混混欺负的女孩打抱不平却差点被学校开除的事吗?”梁良说,我点头,我记得它,“也许那个时候我就该明白,这个世界比我想的要复杂,并不是非黑即白。”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跟着他走到了村子的最里面,一家看起来残破的不能住人的房子前。
“买人。”梁良看着我,从我的手里拿过去装满钱的箱子,我没进去,但是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从里面领出来一个女孩儿。根据她的相貌,我知道他是梁良救下的那个女孩。
女孩低头不语一言,或许她以经习惯了被买卖。我的心里突然就堵上了,被一种叫做同情的情绪。
“走吧。”梁良拉着女孩的手,对我说。
直到到了车上,把女孩放到后座上,梁良才说话,“荒唐吧?一分钟不到,一个人就被买卖了。”
“我不明白。”我说。
“那天我救出了她,帮她送回了家,也就是这个村子,然后被她的父母骂了出来,说我打扰了她女儿的生活,真的可怜,他们至今仍然相信自己的女儿是去大城市过更好的生活去了。”梁良叹了口气,“他们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卖给别人,认为那样她会到大城市得到更好的生活。”
“十五万。”梁良的表情我甚至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绝望,“我决定把她‘买’下来。”
“那你‘买’下她之后是怎么打算的?”我说,“我劝你自首,也许能从轻发落。”
“哪有什么从轻发落,杀人就要偿命,我一直都懂,偿命之前,我想给你一份大礼。”梁良说,“前提是替我照顾她,直到她成年。”
“这是再和我商量事么?”我说,“什么大礼?”
“嘘,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梁良突然捂住我的嘴,侧耳静听起来,不一会儿,笑着说,“来了,警笛声。”
“现在怎么办?”我急了,跟着梁良这段时间里,我莫名其妙也开始害怕警笛了。
“你听我说,跑不出去了,不能让警察看见我们俩在一起,不然你也会出事。”梁良开门把女孩叫了出去,“乐乐,你听我说,等会你躲在那边的草丛里,什么也不要做,到时候我会叫这个哥哥接你,你要听他的话,好不好?”梁良指了指我,女孩头也不点的径直的走到一旁的草地里,蹲下,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成了这副摸样,就好像是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人。
“阿西,跟你商量个事。”梁良回到车上,发动引擎对我说。
“不用商量了,准没好事。”我说,“直接安排吧。”
“还记得警察来走访你的时候吗,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会给说的,我的悬赏金,二十万。”梁良盯着车窗前,汽车发动,朝外面开去。
我立马拒绝,“自首和被举报是两回事,我不能这么做。”
“不这么做你拿什么照顾乐乐?你那点自己都养不活的工资?”梁良突然笑了,“你听我说阿西,我没疯,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我这样的人,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
“我用你的身份举报了我会来这儿,不然警察是不会找来这儿的,等下我挟持你下车,记得演的像一点,我可能会打你的头,但是放心,不会很重...”梁良说着说着就从笑变成了哭,“阿西,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能在盛夏的空调房里吃西瓜看电视里的美女,而我就真的只剩下盛夏了。”
车在路口被拦住,梁良从后面抱住我的脖子,用水果刀抵住我的脖颈,下车那一刻,我看见一排警车闪烁着灯光,为首的一个警察我认识,是成黎警官。
我突然就哭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但就是想哭,哭的特别大声,把梁良都吓到了,他以为我真的害怕了,主动投降。
但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害怕才哭,这个夏天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盛夏,炽热的把眼泪蒸发。
我被带回警局做笔录,成黎警官给我倒了杯水,她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再见面,而且是以这么巧合的地点。
她说的20万赏金没有骗我,我的卡上多了20万。
车被没收了,是梁良的车,我私底下拜托成黎警官带我去那个村子,我要去接乐乐。
等成黎下班以后,已经是晚上了,她用自己的车载我到了村子外。
我的理由是在这里掉了东西,成黎从车上下来,问我找到了吗。
“成警官,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说,“我老家就在这个村子里,谢谢。”我说着就往村子里走,漆黑的夜我走的很慢。
“天黑小心。”成黎挥了挥手,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这才折回去,到记忆力乐乐藏着的草丛里。
然后在手机光的帮助下,我看见乐乐保持着之前蹲着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她的身上被蚊虫咬了很多大包。
她一直没动过,一直呆在这里,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不管蚊虫叮咬或是别的什么,我把她抱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已经在这夏夜里黏糊糊的了。
“走,回家。”我对乐乐说,她仍然不说话。
“怎么回家?走回家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居然是成黎,她并没有走,“上车吧,回去的路上我想听你讲讲,她的故事。”
“警车吗?”我抱着乐乐问成黎。
“我的车。”成黎说,“加上你,她还有他你们三个人在这个夏天发生的故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