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路盘古街,镇子的中心地段。
子美踽踽独行,没有人注意他,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诗人。他的姐夫王板油把杂志社的回信交给他时,信封是打开的,王板油已经看过了。王板油倒是真心地祝贺他:“子美,你没有白忙活,见回头钱啦!”
子美拿着那一纸十五元的取宽单,满是沧桑的黑脸上堆积起纵横交错的沟沟坎坎,欲笑似哭。
哈,回头钱!他想,我见他妈的回头钱了。
现在子美想去找杨伟,与其作一席谈。
但他站在白桦大酒店的夜色歌厅门前便犹豫起来:找杨伟干什么?向他展现我见回头钱的汇款单?与他推敲诗句?
白桦大酒店的夜色歌厅里传出流行歌曲的跑调歌声。疯狂的、喧嚣的,他想,像六月夜晚的青蛙。
他走到暗影里,摸出草原牌雪茄烟,还剩最后一支,他拿出打火机,啪啪啪地按了十几下,已经不作能打着的希望了,却呼的一下点燃了,是阀门调得太大了,火苗一下窜上来,燎掉了他右眼上面的长寿眉,他点燃了烟,生气地把打火机扔掉了。
酒店门前并排一溜三家烤羊肉串的,一直高声吆喝着乌鲁木齐羊肉串乌鲁木齐羊肉串。有两个半醉的人互相搀扶着走进暗影里小便,一个说:“没找到卫生间,在外面尿更,更爽!”另一个显然注意的是门前的烤羊肉串摊床:“都喊正宗羊肉串,其实他们什么都烤:羊肉,牛肉,马肉,兔子肉,猪尿泡,狗卵子。”头一个人说:“歌厅里的酒太贵了,一瓶十五元。”这两个人一面讲话,一面对着墙根比谁的尿嗤得高。他们没有看到子美。
子美的脑子里闪着一串数字:一瓶啤酒十五元,一首诗的稿费也是十五元,嘿嘿,回头钱!
子美又去口袋里摸烟,想起已经没有烟了。唉,两块五一盒的草原牌雪茄也断溜了。
这时他看到他的诗友,写诗从未见过回头钱的白桦大酒店老板杨伟从歌厅里走出来,以电影里伟人的姿势两手卡腰傲然的挺立在台阶上。
子美悄然走开,走了很远,回头望时,杨伟傲然挺立着,显然没有看见他。
白桦大酒店最大的松涛厅里,欢送庄重的宴席已经接近尾声,这是第二十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庄重举杯说道:“我知道各位朋友都很关心我,想知道我去南方干什么,这些天的送别宴我都没说,引起大家的诸多猜测,”她似笑非笑,“有人猜测我膀上了某个大款,去做人家的小三;有人猜我在那边有豪门亲戚;有人猜我要去做买卖,当然他说的是什么买卖,大家心照不宣。”
庄重扬起修美的脖颈,瓷玉般精致的面容上透出一股子刚毅:“在此我真诚地向诸位致以深深的谢意,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谢谢啦!明天我将上路,从此不再回头。上路之前我想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也好免去一段时间内爱我恨我的人们的劳神猜测。那就告诉大家,出去只有一个目的:挣钱。知道如果说是寻回自我,有人要嗤之以鼻,所以我只说,是为了钱!我会利用自身的资源,我的智慧,我的美貌,能用哪样就用哪样。相信我会成功的,我的资源不会在这个小镇继续浪费了,哪怕是做小三,哪怕是当小姐,本姑娘也是出类拔萃的!”
庄重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一时间松涛厅里的豪言壮语,涛涛醉话都如同按了暂停键,空气都凝固了。正交谈的将刚刚吐出的字音挂在了舌尖上;正呷茶的将茶杯停举在唇边;一个汉俄混血的男人下巴好像掉了下来。所有的人犹如中了魔咒,定格成雕塑。
除了庄重本人,每个人在这瞬间里,思想变成了真容。宴席上二十多天来一直持续不断的热烈、欢笑、歌唱,此刻都烟消云散,剩下的是鸦雀无声。
庄重款款地站起身,落落大方地举起手中酒杯,安然说道:“请大家不要想我庄重说错了话,也不要提醒我前途艰险,还有到处藏匿的黑暗、肮脏。希望各位能为我祝福!朋友们,干杯!”
庄重仰脖一饮而尽。
桌子的人面面相觑,迟疑着,开始左顾右盼。一个平日大家唤做小丑的精瘦小个儿的男人站起身,亮闪着眼睛深情地望着庄重,一言不发,仰头将酒倒入口中,双手捧杯,杯口朝下向庄重比了一下。庄重冲小丑嫣然一笑,小丑坐下了。其他人这才纷纷喝酒,有几个人没有端杯。
庄重侃侃而谈:
“各位为什么不给我祝福呢?是以为我选的路子有所偏差吗?是不是有人动了怜香惜玉之念,觉得庄重的抉择太过冲动呢?以我庄重的美貌,以我庄重的气质,以庄重在镇上的名气,庄重会下嫁给镇上的谁呢?有人配得上我吗?而且每日里这样多的男人在我身前身后奔忙,让我如何过意得去?满街的女人唾骂我,我又怎样进行呼吸?我庄重从未同镇上的任何男人上过床,而认识我的男人每夜都在幻想与我上床,与我性交。这种意淫,我又如何忍受!比起那些街头小地赖子肆无忌惮的目光的强奸来,那些君子样的男人更让我恶心!今天我庄重郑重做出了宣布,就是让一些人知道,什么是君子坦荡荡!”
庄重用一双美目扫视大家,没有人敢与她对视,只有小丑用忧郁而深情的目光望着她。
庄重怦然心动,柔声地问:“小丑,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小丑肃然起立:
“庄重小姐,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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