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人都是有惰性的。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不用学开车，不用拿起电钻打墙安装，总之一切跟机械有关的东西我都不愿意去做。因为不喜欢，也因为总是有人可以使唤。父亲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他文化水平不高，却有着一双魔法师的手。年轻的时候物资匮乏，身为古典音乐发烧友的他自然也是买不起也买不到好的音响设备的。他居然就自己把家里的录音机生生锯开，有用木头打了两个外壳，把两个喇叭装回去，换上超长的电线，把两个独立的音箱挂在客厅的天花板墙角上，于是我们家在80年代末就拥有了罕见的环绕立体声;小时候没钱给我买玩具，爸爸总是能从单位大院里那些给办公室做家具的木工师傅那里捡到一些没用的边角余料，拼凑切割再粘合，又细心打磨平整，最后刷上油漆，成为我的手枪，杂子，等等等。那时候还没有网络，连电话都没有，父亲每次出差去上海都会给我带礼物，衣服，巧克力糖果等等，唯一一次带了玩具也很符合他对我的期望：一大盒由各种螺丝零件组成的拼接玩具，相当于现在的高阶乐高了。难度之大，让我研究很长时间。虽然从小就被训练成拿得起起子扳手，玩得转针线手工的孩子，长大以后却依然对这类事物毫无兴趣。人都说言传身教，心灵手巧的父母却给我留下了这样的观念：女人要会针线编织，工具箱才是男人的专利。 结婚后，家里有什么坏了，或者网购买了需要自己动手安装的东西，我总是连说明书都懒得看，直接往先生手里一扔“搞定它，交给你了！” 虽然他的“手艺”很是粗糙敷衍，不是装歪了，就是把墙打烂了。可是我依然懒得去管，嫌弃两句也就罢了。只要不让我动手，其他都没所谓。

可是真的没所谓吗？ 未必。

今年恢复单身后，我开始琢磨着要给自己一个合心意的家。一个从小在书里长大的孩子，婚后连一张书桌都没有，家里满天遍地扔的各种书，常常是我要上个课写个作业也只能在餐桌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改变，即便心存委屈，也不曾反抗，任由伴侣占领着家里唯二的一张书桌来打游戏追剧。似乎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抗议过，别人又怎么看到我的需求呢？

拖了两个月后，我终于开始对斑驳破旧的家动手了。没有足够的预算大肆装修，在一位00后的提醒下，我决定利用家里已有的家具与材料，一点一点来改造。 第一步当然就是书房。老破小的房子，两室一厅。以前是夫妻一间卧室，孩子一间卧室，先生的电脑和游戏空间则放置在阳台上。他搬出去以后，我就把那张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宜家松木餐桌搬回客厅，在衣柜里翻出一张之前打算做草木染的大尺寸胚布盖在上面，摆上茶具与蜡烛，还有鲜花，餐厅的一角就布置好了。然后把孩子淘汰下来的书桌和小书柜搬到阳台上，还有一块她淘汰下来的宜家的记事板无处安放。我犹豫了半天，搭着凳子从吊柜里拿出来尘封已久的电钻。看着几十个形态各异的钻头，我一头雾水，不知从何下手。拉不下脸来给他打电话请教，也不敢问爸爸，怕他担心。于是硬着头皮在工具盒上找到品牌型号，上淘宝搜索，然后一个一个问题向客服请教，反复看了几十遍操作视频后。我终于搞懂了使用方法。接下来就是实操了。用铅笔在墙上定好位，装上钻头，调好挡位，量好膨胀螺丝的长度，在钻头上贴好胶布，我哆哆嗦嗦地举起了电钻，咬紧牙关摁下了开关。一阵刺耳的噪音伴着强烈的震动与轰鸣声向我袭来，我屏住呼吸死死抓住电钻，使劲力气往里推。好不容易打好了，又发现膨胀螺丝塞不进去，无知的我拿起锤子一顿狠锤，咔，断了，半截卡在墙里，半截掉在地上。任凭我怎么抠怎么撬，断在里面的那半截塑料纹丝不动。我愣在那里看着另外那个标记，心想，要不先把这个搞了。有了前车之鉴，我打算换个大钻头试试，果然另外那个很顺利地打好了。我还是得回来重新面对这节进不去又出不来的半截膨胀螺丝。突然，长沙妹子那股子霸蛮劲就上来了，我打开电钻，直接冲着那个被膨胀螺丝堵死的洞怼过去。瞬间，脆弱的小塑料就灰飞烟灭了，我也顺势把这个孔加大了一圈。大功告成，虽然墙被我打烂，但是写字板还是能够很牢固地上墙。一个完美的写字台就完工了。

电钻既然都已经拿出来了，也用顺手了。我打算进阶一下，把坏了好几年一直没能重新安上去的床头阅读灯重新装上去。睡前阅读是我的习惯，可是钉在墙上的两个阅读灯相继阵亡后，这个习惯就渐渐地难以实现了。 之前他总说灯掉下来的时候把墙搞坏了，再钉上去也会掉。的确墙面掉了不少块，我也就没有再强求。今天我翻出两个新的膨胀螺丝，重新塞进墙洞里，却怎么也固定不了，膨胀螺丝也被锤得变了形。盯着那两个破洞许久，左比比右量量，我如一休哥一般灵光乍现，跑去工具箱翻出两颗略长些的钉子，用电钻把洞再多打 进去几毫米，再拧上螺丝——成了！！！ 我几乎都要为自己欢呼！ 历史难题被我一个从来没有拿过电钻的弱女子搞定啦！！！！！ 我也太了不起了吧！ 原来，我是可以的！没有男人我也可以做到，而且还做得更好呢！ 为自己骄傲！

把所有的一切收拾好，我拿出上好的茶叶，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坐下，泡上一壶清茶，听着老爸送给我的古典唱片。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自由， 原来自由是，我可以自己满足自己的需求，我可以有能力让自己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无所谓贵贱，只有那个心安自如的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