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刚刚结束的第5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中,《大象席地而坐》同时斩获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影片两项大奖,男主彭昱畅也获得影帝提名,而此时,已是导演胡波自缢一年之后。
在如潮掌声中,登台的是一位颤抖着的中年妇女,她简短地答谢评委,泣不成声。在颁奖过后,李安拥抱代子领奖的胡波妈妈。
影片《大象席地而坐》改编自胡波作品集《大裂》中的同名短篇小说。《大裂》第一篇序为黄丽群所作,其中有一段非常精准的评语:
“他的小说中每一抹淡到几近透明的草灰蛇线都有繁复意象,语言平静,一丝滥情自溺的赘肉都没有,落在地上,望似滚珠,若去拈起,才发现是水银,凝重荒暴能让人从头裂开到脚,剥掉了一身的皮。”
这几句话是对胡波创作特点的总结,胡波在《大裂》中行文非常克制,表达方式谨慎而严肃,与之相反的是他骨子里那种戾气、激烈、和彻骨的绝望。这种反差构成了他独特的气质和我们平常所说的“天才”之处,也是黄丽群在序文中所指的“凝重荒暴到脚,剥掉了一身的皮”。
《大象席地而坐》(以下简称《大象》)电影改编自小说集《大裂》,继承了这个天才横溢的特点。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作者消解生活中绝望和荒谬的方式太残酷:他叙事中用浅景深来表达人物隔离和孤独的状态,配角、非主演的角色几乎都是失焦的,而情绪高潮时期用远景虚焦来强化这种绝望。
《大象》是部深沉,晦涩,让人看了心里添堵,却不得不称赞一番的电影。在影片中,大象所在的动物园位置由花莲市换成了满洲里,于是在开篇第一分钟里,于城站在公寓的窗边说:
“满洲里有一只大象,它他妈的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欢坐在那,然后所有人就跑过去,抱着栏杆看,有人扔什么吃的过去,它也不理。”
影片使用多线叙事。于城是出场的第一位主人公,来自乡镇游手好闲的混混,他因追求前女友失败,睡了自己朋友的老婆,恰逢朋友回家拿鞋。于城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从公寓窗户一跃而下。
在同名短篇小说《大象席地而坐》里,于城是主角,而电影《大象》中,胡波只是把短篇小说里的内容作为影片的一部分。
核心人物(男主)换成了在荒谬的现实生活里挣扎的小镇少年韦布(彭昱畅饰)。
韦布,年龄不大却是片中最复杂的人物,因为帮受欺负的朋友出头而误杀校霸,在影片后半部分,朋友荒谬地开枪自杀,他自己前往车站,准备去满洲里。
黄玲,与单亲母亲关系非常恶劣,于是与教导主任搞暧昧,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为了逃避这些,她想起同学韦布说的话,决定去满洲里找大象。
王金,被儿女嫌弃地从阳台搬到养老院,走投无路的老爷子带着孙女买去到满洲里的车票。
四个原本毫无关联的人因缘聚合有着同一个目的,去满洲里寻找那只喜欢坐着的大象。
与胡波的文字相似,他的影像风格简洁干练,一般处女作不会出现如此真诚的镜头叙事,一切看似是平静、绝望的一潭死水,而其下埋藏着波涛汹涌。在堆叠情绪之后,所有司空见惯的呼喊,所有肝肠寸断的别离,在胡波的镜头下都像是不加修饰的小镇纪录片。
而胡波想表达的主题也是阴郁而绝望的么?我觉得答案是否定的。胡波为主角们安排了满洲里的大象。在大象这个隐喻上,现实与虚拟有着很奇妙的呼应。在完成影片后不久,胡波于家中自缢身亡。有趣的是,作为最接近胡波的角色,《大象》中的于城因为腿被枪打伤而无法前去满洲里,正如自缢的导演本人,有生之年没有到达他心中的满洲里,抚摸那只喜欢坐着的大象。而在原版短篇小说末尾,结尾更加黑暗和悲观,于城找到了花莲市的大象,发现它坐着是因为后腿断了没法移动,他想向大象表达爱意,却被大象一脚踹翻。
相比之下,电影的结尾显得温和多了,韦布、黄玲和王金爷俩聚集在一起,踏上前往满洲里的旅途。
极具风格的影像表达和人物境遇高度统一,直到开往满洲里的大巴车在夜幕中亮起车灯,寒冷的东北郊外传来热带大象的鸣叫,我们才恍然发觉,这四个悲惨成一滩烂泥的角色,其实仍在以希望看待世界。
而胡波,也许在他选择离开后,走完了观众在电影中未见的最后一路,他到了花莲市亦或是满洲里的动物园,见到了他心中席地而坐的大象,并且这只大象没有像小说结尾那样,用脚猛揣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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