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茕子
摘自《多少黑名单 曾互道晚安》
这是登山队在乌拉山山口安营扎寨的第三天。风雪太大,无法前行。二十岁的蒋东东开始感到身体吃不消。
清晨时分,他遇见了夏尔巴人。他们是神秘的一类人,至今仍属于中国,几乎与世隔绝。他们是上山去固定登山绳索的。身强力壮的他们,基因似乎与常人有异。
蒋东东眯着眼睛看过去,大雪苍茫的山上一小串移动的影子,像花花绿绿的甲虫向他蹒跚而来。
半个小时后,他们走近了,过来跟营地的队员打招呼。
“Hi,”一个离他最近的年轻人将帽子翻到背后,笨重的手套冲蒋东东摇了摇。他吃惊地发现,长发、明亮的眼睛,黝黑的皮肤——这是他过了日喀则后看到的第一个女性!女孩儿一笑,牙齿白得雪亮。蒋东东气喘吁吁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极有眼色,立刻帮他拿来氧气包。
“身体不好就回去呗。跟我们一起走。”她说,“我叫鲁普,嘎尔札鲁普。”
他原本是个坚强的大二男生,在同学们羡慕得发绿的目光中背上行囊来登珠穆朗玛峰,他可没想过要打退堂鼓。可是在这个漂亮的小黑妞面前,他溃不成军了。
太阳正暖,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定日。
他跟在她身后走,有莫名的快乐。她就是力量的象征,背着小山一样的登山包,还可以一边走一边说话。他觉得她踏的雪窝都比他的深,风经过她身边都吓得没那么凛冽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到了定日。蒋东东的心脏终于正常。更赞的是,手机也有了信号。此时一行人要转乘四驱的破吉普,去往定日县城协格尔。蒋东东欢天喜地地用手机上网。他要找一下关于夏尔巴人的风俗。
鲁普凑过来:“你在干什么?”
“上网。”
“手机还能上网?”
蒋东东有点惊诧。原来她这么与世隔绝!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和鲁普聊天儿:“我在A 城读大学,你读过大学吗?”鲁普咧嘴一笑:“我是帮登山队员固定绳索的……”优越感是快乐的东西,蒋东东开始给她讲大学的生活,讲4G 网络,讲女孩儿们都崇尚的iPhone 手机。鲁普瞪着她的大眼睛,她眉毛上的冰凌开始融化,满脸都是亮晶晶的雪水。真好看。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鲁普说的最令蒋东东振奋的一句话是:“晚上你愿意到我家里吃饭吗?”她说的藏语中夹杂着英语,全车人都听到了。大家沸腾一片,全部看着蒋东东笑。他不禁赧颜:真是一个奔放的民族,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约男孩子到家里吃饭,大家还这样热闹欢腾。
鲁普住在一条热闹的小街上,她家的客房多得像宾馆,厨房也足有一百平方米。鲁普理直气壮地冲到这儿、冲到那儿,把所有的稀奇都带蒋东东看了个遍。这里有一种朴实的美,但是很落后。
有了优越感之后,蒋东东对她的喜欢理直气壮。很明显,蒋东东的日子比她先进多了。他想,如果她肯跟他走,他就永远把她带出这个落后的小镇,他将改变她的一生。呃,能够给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全新的生活,是一件幸福的事。
第二天早上醒来,太阳已经凉凉地升起来。蒋东东在镜子前把头发打湿,梳得极有造型,然后满院子找鲁普。这个可爱而有力气的姑娘正在和几个男人一起锯木头,她的脸黑红黑红的,一看到他就笑。几个男人叽里咕噜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藏语,然后一个男人大声用汉语问他:“别回去了,就留下来吧?”鲁普立刻大笑着推了他一下,一群人爽朗的笑声豪迈极了。
蒋东东想,到了窗户纸要点破的时候了,他要向她表白。再过三天他就要回学校,他想把这三天都留给美丽的鲁普,然后带她走。
他站在边上等啊等,鲁普和男人们终于锯完了小山一样的木头。蒋东东跟着她往回走,他鼓起勇气问:“藏语‘我喜欢你’怎么说?”
“啊却拉噶。”
蒋东东学了一遍:“啊却拉噶。”然后他用很大的声音叫她:“嘎尔札鲁普?”
“啊却拉噶!”他说。
鲁普一怔, 眯起眼睛笑了。蒋东东好紧张好紧张, 又要去吸氧。鲁普把氧气袋拿给他:“就你这样的体质还登山呢!”蒋东东羞愧地说:“我到西藏来只用过两次氧气袋,第一次是因为看到了你,第二次是因为等待你回答我。”
鲁普始终未置可否。她有什么顾虑吗?蒋东东不知道。
晚上蒋东东和鲁普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全家人只有鲁普一人懂英语和汉语,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蒋东东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鲁普很奇怪:“这就是你喜欢我的方式?”
蒋东东疑惑了。是啊,如果她肯去,他要向家里要两倍的生活费,还要为她租房子。这难道不是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女孩子的付出吗?他带给她最现代的生活,这样不好吗?他告诉她:“大城市里有可以调温度的马桶,洗手液和自来水都是一伸手就会出来。星期天我可以带你去最好的电影院看3D电影,傍晚坐在音乐喷泉边聊天。你会发现,世界好大。”
鲁普低下头,很小口地喝羊奶。
他充满了期待地补充:“你连麦当劳都没有吃过,等你老了你会很遗憾。”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一丁点的失望。因为他原以为带一个这样的女孩儿走,于她而言应是恩同再造。原来,好像不是。他已经等不及她回答了,他追问她:“你为什么犹豫?”
鲁普终于小声说:“我以为喜欢我的人,会为我留下来。”
她告诉他,夏尔巴人的血液中血红蛋白浓度高于常人,所以他们能抗低氧。他们像高原牦牛一样适应了这里的低气压,他们的心脏和肺都是为高原而律动。他们若去沿海城市会很难受,就像在海边长大的他忽然来到西藏一样,每一次呼吸都艰难。他们要用很多年、很多年去适应。
那么,谁会为了这次的一见钟情而选择每一次呼吸都艰辛的爱情?她以为是他,他以为是她。
鲁普说:“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最好的登山队绳索工,把每一截绳索都固定好,每一寸都不打滑。看着它们在最陡峭的山崖上蜿蜒过去,我就觉得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为什么你想把你的理想强加给我?”
在美丽的鲁普眼睛里,定日就是天堂。这里有苍茫雪山,这里有无污染的牛奶,有最蓝的天和最绿的草。她忧伤地侧过脸来问他:“那么你呢?你愿意留下来吗?”
当然不会。
蒋东东去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营队。鲁普站在门口,淡淡地说:“一百五十元。”
“什么?”蒋东东有点疑惑。鲁普说:“我们家是旅馆。这一条街都是。”她指了指门上的一块牌子。他竟然没有注意到,一大堆藏语后面还有几个汉字:“住宿,50 元/ 晚。”
并不是所有的邂逅都荡气回肠、一眼万年,可能中间有感情的涟漪,但也有一种可能,结局庸俗得无话可说。
以上图文摘自风茕子情感故事集《多少黑名单 曾互道晚安》,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图片来源于摄图网,转载请注明来源《多少黑名单 曾互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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