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决定去当保安

早上七点

其实，我觉得我来当保安这件事，满足了我很多关于青春流浪的幻想。比如在深夜里和一位大哥畅谈人生，比如住在潮湿的底楼，比如吃隔夜的冷饭。再往前退一点。那天我坐了五十多个站去体检，然后去办入职，再转十几个站公交，换乘轻轨回去收拾，终于在夜里，我拉着行李出了学校的门。再一路辗转，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深夜流浪街头找饭店吃饭。

深夜吃的两菜一汤

但其实，我来当保安这件事，几乎得到的都是否定。首先是我爸我妈。那天，我兴匆匆的跟我爸说了这件事，他一听，立马问我是不是没钱用了，要给我打钱。在他心里，他宁愿我好吃懒做的花他的钱，也不愿意我来当保安自己挣钱。我说我还有钱，他就立刻否定，说不行。我软磨硬泡的讲了好久，他知道说不过我，才退一步，很失望的说，如果你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你，不过过年回家，不要跟人说你在当保安。昨天我爸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学校耍。瞒着他们，瞒着所有认识他们的人。他们知道了，肯定很失望。其实我知道，他们一是不忍心我一个姑娘家来跟着一群老爷们受苦。二是，他们觉得这是件让他们很没面子的事情。

其次是我朋友。我朋友听说了之后，冷嘲热讽的说，你自己高兴就好。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因为，在她看来，而且，在很多人看来，我是烂泥扶不上墙上，自甘堕落。

再然后，是这里的各位同事。他们由开始的不相信，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傻，到后来都以为我是来体验生活的。那天，我接到两三个公司打来的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当文员。因为，他们都觉得文员肯定也比保安强。

岗亭

其实我来当保安，初衷很简单。我厌倦上班，厌倦那种坐在电脑前，顶着巨大压力，还要努力搞好人际关系，应酬讨好领导，还要每天挤轻轨的日子。保安很符合我的想法。不用和人相处，每天坐在亭子里。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发呆，构思小说。晚上夜班没人了，我可以看书写小说。所以，那天我在一家自媒体试岗，接到电话，我丢下就跑了。这意味着，我找了这么久的工作，投了那么多简历，都白费了。但是，坐在车上，我心里很轻松，就是觉得，我终于还是跳出了这个大多数人都要进的圈子。谁说大学毕业了就要找一个有前景的工作，朝九晚五的上班打卡。逃走的时候，我心里愤愤的想，不，我要跟大家不一样。女生又怎么样？大学生又怎么样？

但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没想的那么好。那天，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差点流出泪来。因为同住的阿姨，一个总打鼾。还有些人会进来上厕所，我的床靠着厕所，我们寝室的厕所是整个区里公用的，她们冲厕所，洗手，洗漱的声音仿佛就在我床边。而且隔音效果很差，隔壁住户的男人一直在骂人说脏话。我当时就在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宿舍

而且，当保安，比想象中更枯燥无聊，虽然事情不多，但时间太长。两班倒。一个班12小时，一个月两千左右。开始，我以为我可以来这里看书写小说，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来来往往的车和行人，都要随时盯着，一不小心就会被查岗的人抓住，又怕被业主举报。

而且，虽然我只来了两天，但真切的感受到这些底层员工的福利待遇，管理制度等，实在太坑了。

比如打卡这件事，忘记打卡，迟到一分钟，早退一分钟等，一次直接扣一百二十一，但员工一天的工资还没有一百块钱。通宵加班，一个夜班补助两元，可是现在两元连方便面都买不到。亭子里安装的空调，大冬天的只会吹冷风，员工都需要自己买烤火炉。再比如吃饭，虽然包吃包住。员工宿舍是底楼，阴暗潮湿，还没有晾衣服的地方，衣服只能晾在寝室。隔音效果不好，整夜都是下水道流水的声音。吃的饭，常常是隔天的冷饭冷菜，有时候是冰冷的。

再比如，他们的机器总是出故障，有时候刷卡脱机，有时候电脑完全无法识别，还有时候系统总出现故障。反正公司不管，大家也就将就用，机器不行员工就手动操作，操作错误的损失员工自己赔。带我的大哥说，他们都希望这些机器全都瘫痪了才好，这样，上面就会派人来维修了。

跟一位大哥聊天。他说，大家都知道，现在当保安的，不外乎三中人。一种是懒，一种是身体有病，还有一种是老头子。谁年纪轻轻又无病无灾的，会愿意来当保安啊！我说，哥，那你猜我为什么要来当保安。他说，你肯定是来体验生活的。

带我的大哥

大哥快四十了，在这里做了两年，家中有两个孩子读书。因为腰间盘突出，使不得太大力气，只能来这里做保安。平时没班的时候，他，还有这里其他人，会出门去跑单子。大哥跑了两天挣了一百来块。今晚我值班的时候，一个跑单子的小哥路过。他早上六点多出门，一直到深夜十二点才回来。问他跑了多少，他说今天还不错，大概有三百块钱。

大哥给我讲了他之前打工的一些事。在广东进厂，流水线。在那看到那些工人讨要工资，踩死人的，最后多多少少给点钱，就了结了。

今天开进来一辆宝马。宝马女凶神恶煞的，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拿卡给她，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真的好讨厌。玛德，有钱真的就了不起吗？就可以随意踩踏底层劳动人员的尊严吗？她这种颐指气使的样子真配不上那辆好车。

但真正让我觉得难过的是，他们明明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他们还一个劲儿的在给那些人开脱。比如班长告诉我，有些业主可能对我怎样怎样，说些话不好听，让我别还嘴，当没听见，忍一忍。再比如，公司的那些坑人的事，我问大哥，怎么没人向上面反应，他们给员工吃冷饭，系统出问题，扣工资不合理，甚至指纹打卡有时候会是别人的名字等等。但大哥说，谁会反应啊，这都正常，整个薪酬工资水平都差不多，而且，如果连打卡都忘记了，那扣工资也是应该的。

我跟大哥争论了半天，没得出个所以然。大哥坚持说，出门打工，都是这样的，给钱就不错了。相比他的淡定，我的义愤填膺简直就是没出过社会，太天真幼稚的小情绪小抱怨。

我更难过的是，想起了我爸妈那些年在外面挣钱养家，肯定也是吃了好多亏，上了好多当的。可是，他们没办法。他们说，胳膊拗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可是，《辩护人》里说，石头再硬，终究是死的，鸡蛋再小，但它是活的。我忍不了是可以走，可以去找那些上班族。我还可以选择考研，继续读书，深造。可他们，终究是没有多大挣扎的力气了。

如大哥所说，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大哥小学没毕业，不太会操作电脑。他说，他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如果不做保安，还不就是去打工。可打工，还不都是坑。而且，身体不太好，只能将就着慢慢熬了。现在孩子才十岁，再十年，两个孩子二十岁，要读大学，要结婚，买车买房。

当我决定去当保安

我和大哥坐在亭子里烤火。听完，心里重重叹口气。想起我室友说的，要维持这个社会的稳定，注定是要有些人是要牺牲的。只不过，自古以来，受苦受累的都是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和人群了。只有偶尔路过的小年轻，他们高谈阔论，显然是刚结束夜生活回来。还有一两位匆匆忙忙的疲惫男人，可能是在为生活奔波吧。我坐在亭子里写下这两天的感受，心里莫名的凄凉又平静。

今天我要上十六个小时的班，昨天上了十二个小时。没有加班费。我也不知道我会待多久。不过，等我离开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装了很多人的故事。

忽然想起丢火车乐队的《晚安》。

晚安。

愿长夜无梦。

还是早上七点